“你烦了?”周容浚觉得他胸口一阵阵抽疼,以至于话出口,连声音都是哑的。
这几年里,她是变成了他想要的样子,他越发的喜欢她,但从没想过,她会烦。
他一直都觉得她是那个无论他什么样子,她都会睁着明亮的眼睛,笑嘻嘻看着他的人。
他一直以为他长在她的眼睛里。
“烦你?不烦,一辈子都不会烦,”柳贞吉知道这时候必须把话说清楚,要不然,他会多想,“我只是烦这么多的事,烦这些事得你子夜回来三更就要起,烦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你就得去打仗,离开我们,烦无论我做多少,也还是有没完没了的事要操心,还有以后必须要忧心,烦你就算烦了,却只能对着我发火,生怕自己走错一步……”
周容浚听得心里的天都裂开了很大的一条缝。
她累,她知道他也累。
她不是真烦他。
“我不喜欢父皇来,”他抱着她,闷闷地道,“他是因着私心来的,他这一来,京里的人就更往我身上看了,你说怕有探子进来,可他这一来,能少得了打探的人?到时候你我只会更累心,他当西北是他赏我的,可他也不想想,这西北是我打下的,屈奴更是我夺的,他来添乱算什么事?”
“母后留在府里,虽说是帮我,但她一来,你天天围在她身边,本来事多,现下连我想多看一眼,还得隔着好几个下人的传话才能得你句话,你是我王妃……”他更不快。
柳贞吉听得莫名笑了起来,又叹口气,道,“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
“我也不是在乎那点银子,”周容浚深深皱着眉,眉宇间难掩厌恶,“可这事,你有跟我商量过吗?你跟我商量我难道不会答应你?你就非得瞒着我?门客有一半服你的,也有一半讨厌你一个妇人压着他们的,你以为这几天我少听他们到我跟前说你的不是?你以为我耐烦听。”
这下换柳贞吉好时晌都没说话,半晌后道,“这些事都难免的。”
说着又安慰他道,“你不是说嫁给你以后,喜欢我的人就那么几个了?我现在挺好的,至少你还心疼我。”
周容浚重重地咬了下她的肩头。
柳贞吉轻笑了一声,喃喃道,“狮王哥哥,你说我们这应该能叫相依为命了吧?”
“不是,那还能叫什么?”周容浚靠着床头,抱着怀里的人淡淡道。
他们只能相依为命,他想过把所有事情都一肩扛,但事实却是不行……
只要他是皇子,是西北王的一日,她就无法再过像是柳二小姐一样的日子。
他也不想放她走,她在身边留得越久,他就越不能放开她。
“那这次,我们又和解了?”柳贞吉翻过身,手摸上他的脸。
“嗯,”周容浚闭上眼,感受着她手指在他脸上游走的触感,“你别老顾着那些个老东西,是我娶了你,你忘了当时他们谁也不愿意我娶你。”
柳贞吉怔住。
半晌,在朦胧的光线中,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着当年我们成亲,他们没来的事?”
周容浚也是半晌没有说话,好长的一会后,他睁开眼,望着黑夜中那虚无的一点,淡道,“你忘得了?”
她忘得了,他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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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家那边接了订亲礼,章家又专程派了人来西北,商量这成婚的日子。
柳贞吉看那时间,那章家人也是要西北过年了。
她跟周容浚商量了一下,让俞飞舟带着那三家的人回来过年,屈奴那边少不了他,但大年三十他留一晚,初一走还是行的。
狮王手下一共有三派亲信,长殳一派,小果子一派,俞飞舟一派,这三派是绝对忠于狮王的,这也一直是对柳贞吉唯命是从的三派,但偌大,光幕僚都有五十余人,门客更是有数百之人的王府,哪光光只有这三派中人,只是三派亲信是领头之人,下面的人柳贞吉无需见他们,他们也不一定像长殳他们一样无条件忠于她。
柳贞吉毕竟只是个王妃,她就是有能耐,在王府绝大部份人的心目中也不可能大过天,他们心中,天是狮王,狮王之上,还有江山,皇帝,就是狮王之下,小世子也比她有份量……
这些人虽然不可能对柳贞吉不敬,但王妃做成事,是她的本份,做过线了,那就是她的不是……
有这么群人在,也是钱保丰那一举,柳贞吉都觉得可怕的原因——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的道理她岂能不懂。
这些人能成就王府,也能让王府倒下。
这世上的道德伦理,世俗规章,不是量身为她定制的,世界不是围着她转的,柳贞吉也明白,她现在看似风风光光,一个不小心,也可能瞬间倒下,毕竟,她的地位已经注定了她日子奇高的风险性。
他帮她立威,与此同时,其实也是把她身上的一部份风险,转嫁到了自己身上……
想想这个,柳贞吉不为也得为,总不能他在劳心劳力,她在一边理所当然享受荣华富贵,还抱怨连连……
说透了,时间在流逝,日子是他们在过,他们的身份注定他们不能随波逐流,既然是主宰者,那责任大点,压力大点也是必然的,要不然,谁人都能成王成皇,成人上人了。
那晚聊过一段后,柳贞吉也是发现自己的郁气没了,她那坏脾气相公回来睡觉也睡得早了,每天都睡足了才去办公务,几天下来,气色也要好了些,至少晚上脱衣了衣服她摸着,那有些单薄的肌肉又变得结实了起来。
人也英俊了不少,每天耀眼地出去,再耀眼的回来,这阵子挂于他脸上那些无形的疲惫也不见了。
所以当章家的大老爷,也就是章家二小姐的亲生父亲章居润进了西北城,见到狮王的时候,那下巴处的胡子是翘了又翘……
他不停地抬起脸去看周容浚,听周容浚说话的时候,那身子都是往前倾的,恭敬中带着点亲近。
“父亲的意思是,如若俞将军与小女儿的亲事是王府一手操办,那么,这个成亲的时日,也还是请王爷能为我们两家作主……”章居润以前见过狮王,那个以前他是对这位王爷敬而远之的,哪怕昆山回来之后的狮王爷变得亲和了一些,但他的高深莫测和喜怒无常还是让他们这等人不敢触犯其威言,狮王从小到大,给他们这些京中世族弟子的印象就像条一靠近他就会被他撕裂吞噬的野兽,这次前来,章居润其实也做好了与之抗衡的准备,不能让狮王把两家的主动权全占了,但见过人之后,章居润觉得屈就此王之下,也没有之前以为的那么俱风险。
现在在他前面的这位丰神俊朗,沉稳冷静的西北王,足以担当得起章家的前程。
章居润心思之间,就把主动权让给了狮王,说话之间,也带有了一定的恭谦。
“嗯,这事,就由章夫人与本王王妃商量……”周容浚与章润居也问过章阁老的身体了,见章润居的态度恭敬有礼,起身下了宝座,与他道,“我正要去校场,章大人随本王去看看?”
“吾等荣幸。”章润居欣然领命。
那厢,柳王妃也正带章大夫人去万花宫见万皇后。
万花宫前身是原本西北王府的宝山殿,居于他们夫妇寝宫之上,是整个西北王府的最高处,也是风景最好的宫殿,万皇后要来,柳贞吉又重新布置了一翻,虽然比不得凤宫的精致绝伦,但因她添置的各种花草树木,就是入了冬,万花宫也是到处一片生机盎然。
一路上,柳贞吉时不时与章大夫人说几句话,她这时应对起这位中年夫人起来倒还是开朗,不过少了几许跳脱,沉稳得很,像个能主事的王妃。
但一进万花宫,见到穿着一身红色的袄衣,冒着寒风的小郡主扬着小马鞭,拖着她的小木马往外走的时候,她就快步跑过去了,那急促的脚步又把她刚维持起来不久的稳重形象破坏无遗,“哎哟,我的小姑娘,您这又是要大驾去哪啊?”
“母妃……”小郡主板着张小玉脸,淡淡喊了她一声,道,“带马儿走走,她在屋里闷得慌。”
她不过一岁半,但脚步稳扎,说话口齿清晰,而且力大无穷,拖着个有她半身高的小木马也不在话下。
万皇后爱她爱得不行,小郡主说要出去透气,刚出去不久,她在屋内把药喝完,就已经走到门边看她来了,正好见到母女说话,也见到了章大夫人,就开口道,“让辰安自个儿走会,她要和马儿走走路,贞吉儿,你带章夫人进来。”
“母后,起风了,风大。”这对祖母孙女儿的组合因这些时日的亲密,都能联手对抗她了,这让柳贞吉很是头疼。
“不会有事,辰安很强壮,不会着寒,没那么娇气…”相比柳贞吉的严加管教,万皇后就要对孙女纵容许多,小郡主爱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一样也不拦。
万皇后的话,让小郡主咧嘴一笑,她张着就长了几颗的小白牙的嘴,朝她母妃一颔首,拖着她的小木马,继续透她们的气去了。
柳贞吉却听得那句没那么娇气有些不对,觉得万皇后好像在讽刺什么……
她心里嘀咕着,脸上没显,回头朝那站在宫门口不敢进来的章大夫人笑道,“章大夫人,赶紧进来吧……”
宫门前,与万皇后站的殿门前隔着很长的一段距离,章大夫人遥遥望着那高不可攀的凤主,好半会眼睛都挪不开那一处,就是狮王妃的话,也没有让她移开眼睛。
她许多年没有亲眼见过万皇后了,真没有想到,当年曾得以叫一声姐姐的人,风华更甚当年——不是说她已病入膏肓,只等一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