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医院,应斯里想要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他按了两下,竟然没有解开。
一直长手伸过来,帮他按下了安全带。
咔哒——
开了。
应斯里抬眼看了眼驾驶座上的银四,嘴唇勉强的勾了勾,“谢谢银四叔…”
银四依旧不言不语,他总是这样。
他自己下了车,这才打开后车门,将应斯里从车上抱了下来。下了车后,银四也没有放开应斯里,而是直接抱着他,朝森兰医院的一号急救室疾步走去。
急救室外站着几个男人,脸色都有些沉重,就连最近一直尽量避免与楚未晞见面的银五,此刻也来了。银五坐在铁椅上,仰头看着那紧闭的抢救室门,目光很复杂。
眼下,楚未晞与风未晞的身份,已经被他们猜到了。除了应呈玦和银四,其他几个人都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她,收到楚未晞中枪入院的电话时,兄弟几人都有些发愣。
银四抱着应斯里来到抢救室,一看这几人的脸色,也跟着沉下脸来。但因为他的脸上素来就没有什么表情,一般人倒是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应斯里待在银四的怀里,他仰头看了眼紧闭的门,又低头去看蹲在墙角边,气息颓废的爸爸,终于,他回过神来了。
他一把死死地拽住银四的西装领子,红了一双眼睛,忐忑而不安,问了句:“她…她会死么?”银四薄薄的嘴唇紧抿着,干巴巴应了句:“不知道。”他不会撒谎,但他也不忍心对一个小孩子说出‘也许会’三个字。
“放我下来吧。”
应斯里突然冷静下来了。
银四想了想,弯下腰,将他放在地上。
应斯里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抢救室大门旁的门边,挨着应呈玦蹲下来。“她不会死的。”应斯里说。
应呈玦没有动静。
应斯里眼眶更是红润了几分,他也不管应呈玦有没有在听,又固执地说了一遍:“她不会死的。”她怎么能死,她已经死过一次,现在回来了,又怎么忍心再次抛下他离开?
她如果还敢走,应斯里绝不会原谅她。
一直将头深埋在双腿间的应呈玦终于抬起了头,他也不知是看着哪里,说了句:“嗯,不会。她命大,车祸受了那么严重的伤都熬过来了。”
应斯里嗯了一声,扭头去看应呈玦,便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可以说是绝望死气的一张脸。
楚未晞出事后的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陷在自我懊恼和责恨中,明明没有哭,那一脸颓废绝望的神色,却让应斯里看了都想哭。应斯里伸出一对短胳膊抱住应呈玦的胳膊,脑袋靠在他胳膊上,强行憋着眼泪。
银家几兄弟都坐在铁椅上,没有人说话,时不时的,其中一个抬头看了看抢救室的门。
他们既期望着那门打开,又期望着慢些打开,他们都害怕听到结果。
“好好地,怎么会中枪了?”银五自言自语地问。
银大动了动眼皮,应道:“在阿玦的办公室,楚未晞替阿玦挡了枪。”
银五眼珠转了转,神色更是复杂。“孽缘!”
“老二,你的人查到了什么消息?”
银二摇了摇头,“只知道对方是在六百多米远的飞跃大厦开的枪,开枪者的身份还不能确定。”
“六百多米…”银五蹙了蹙眉头,表情不太乐观,“是一名专业的狙击手。”
“嗯。”
“你们觉得会是谁?”
“不要乱猜。”
正说着,抢救室的门突然开了。
走出来一个护士,手套上全都是血,还在往下滴。血就滴落在应斯里的脚边,他抬起头,看着护士那双手,眼瞳猛地缩了一下。他忽然爬了起来,冲护士吼道:“我妈妈呢?我妈妈还活着,对不对?”
在场几人,都被应斯里这声妈妈惊到了,包括应呈玦。
“病人失血过多,需要输血。”护士看了眼应斯里,表情有些微妙的不忍。“今天上午市郊发生了连环车祸,我们接待了大多数患者,血液库里的A型血库存量不够,你们这里有谁是A血型吗?”
应呈玦想要去献血,但他的血型对不上。
“我来。”银四站了起来。
应呈玦扭头看了眼起身往抢救室走去的银四,表情微微变了变。银四走到抢救室门口,应呈玦忽然拉住他的手臂,银四偏头直视着应呈玦,没有说话。应呈玦翕动了几下嘴唇,才哑着声音说:“谢了。”
银四眯了眯眼睛,轻轻拂掉他的手,却说了句:“你知道么,其实我挺开心的。”
“什么?”
隐私说:“总算有一件事,是我可以为她做到,而你做不到的。”他说完,扭头进了抢救室。
应呈玦垂下手,表情有些晦涩。
银四躺在另一张手术床上,护士在他身上扎针,他没有去看,只是扭着头,目光贪婪地注视着楚未晞苍白的脸。楚未晞陷入深度昏厥,监护仪上显示她的心跳和脉搏率都很低。
“医生,她怎么样了?”银四突然问。
主刀医生是院长,他戴着口罩,额头上不停地冒汗,手上的血像水一样在流动。一旁的助手不停给他擦汗,听了银四的问话,助手代替医生回了一句:“子弹打进了病人的左肺深处,肺大出血,我们会尽力的。”
银四点点头,身体里的血液一点点流逝,注入进了楚未晞的身体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子弹取了出来,医生将镊子里的子弹放进一个铁盘里,正要替楚未晞缝合伤口,这时,监护仪传来一阵滴滴的响。
“院长,病人心跳要停止了!”
护士的话,让所有人手中动作都顿了顿。
刘院长脸上的汗似乎更密了些。
“快,实施抢救!”
“准备抢救!”
手术室里忙作一团,银四听到楚未晞心脏停止跳动的时候,自己的心也有几秒钟停止了所有动静。他眼睁睁看着他们给楚未晞实施抢救术,看着那些仪器在她身体上动作,他神情有些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六年前。
风未晞心脏中枪后,咬着死撑着走出应呈玦在德国的别墅,就被他安排在外面的医疗团队带走了。那一次,他站在玻璃窗外,看着医生有条不絮地给她实施抢救,那次的心情,跟这一次一样,心乱如麻。
楚未晞停止心跳已经近一分钟了,一屋子的医生护士都紧张起来。
救不回这位主,他们可怎么向应总交代?
原来中枪是这种感觉,子弹撕裂肉身钻进肺叶,这一过程,发生在一眨眼间,她连喊疼的时间都没有。等到子弹停止继续深入,留在她肺叶里,过了几秒,她才感到痛。
铺天盖地的疼从全世界袭来,像潮水,包裹着她的身体和神经。那是怎样的一种痛啊,像是刀片一刀刀刮下骨头上的血肉,像是身体里的筋脉被一双手硬生生抽了出来,总之,疼得让她承受不住。
她只来得及看了眼怀中的男人,确认他还安好,楚未晞便被强烈的疼痛打败了。
她晕厥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全然不知。
她不知道,应呈玦抱着她的一双手在以怎么夸张的速度颤抖着,也不知道,手术室里银四盯着她的目光有多痛苦。她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搅动,冰冰凉凉,大约是手术刀。
楚未晞意识四处乱串着,她有种预感,自己无处可去,这个世上,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她不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直到,一道冷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的身边,不留叛徒,不留废物。”
楚未晞被那道冷漠阴寒的声音刺得浑身发寒,这人…
她忽然瞪大眼睛,想起了许多许多的事。
风乔!
她记得,他将他那把弑杀过无数人的长刀,插进了她的身体。她还记得,许多许多事。
那些过往,大多是阴暗的,很少有光彩。
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阿阳。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被风雨夜带了回去,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小孩,她的记忆,起始于七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风宓阳,是在一间地牢。
她被关地牢,是因为风雨夜想要搓搓她的锐气,想让她看清形势。而风宓阳,则是因为违抗风雨夜的命令,被风雨夜给丢进了地牢。
风宓阳跟她一起被关了很多天,楚未晞记得风宓阳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时:“小丫头,饿了没?”
被关了四五天,她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半夜,风宓阳终于抓住了一只地牢的老鼠,就着夜色跟孤寂,他熟练地将老鼠开膛破肚,分了风未晞半只老鼠。“吃。”
风未晞对着那团血肉,狂吐不止。
风宓阳冷笑,又说:“吃或死,你选一个。”
她最后还是吃了。
她怕死,其实风宓阳也怕死,不然谁愿意吃老鼠肉,还是生的。后来、后来她被放出地牢,被分到了一个小组训练,而风乔就是训练小组的组长,风宓阳是副组长。
风乔和风宓阳不是新人,而是上一批接受训练的最终存活着,与其说他们是组长,不如说是教练。
那时候,一个小组二十人。组织内每一年都要举行一次生死比赛,赢的人活,输的人,若是男的,结果只有两个下场,要么死,要么废。而女的输了,也有两个下场,一是死,二是被训练成为高级J女,最终的归属,是色诱客人,完成任务。
风未晞从来就是个硬骨头,她不想死,也不想去出卖肉身,她只能不断地训练自己,不断地与野兽厮杀,不断地完成一次又一次挑战,最终,她成了一名专业的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