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路,路面被精心修过,还算平整,此时夕阳西下,天际火红一片,云飞峋接了苏涟漪,两人正手挽着手在小路上走着,却见面前有一辆豪华马车在小院门口停下。
车夫放下车凳,一身白衣的谪仙少年从车上款款而下,当见到两人交缠的手臂时,胸口凉了又凉,有种重重的失落,是从未有过的失落,心中一片空虚。
苏涟漪想抽回手臂,并非是不想承认与飞峋的关系,而是觉得人后如何“恩爱”都不为过,但人前需要收敛一些,先不说这古代很是保守,即便在现代也是有一句话——秀恩爱,分得快。
但飞峋的胳膊突然加紧,怎么也是不让她抽回,没办法,两人便这样在李玉堂面前肉麻的挽着手臂。
“李公子,这么晚来,有何急事吗?”涟漪问。
一旁的云飞峋很夸张的冷嗤一下,丝毫不给面子。
李玉堂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苏涟漪,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
涟漪抬眼白了云飞峋一眼,“别闹,李公子想来是有正事。”压低声音道。
飞峋的声音提高,高到一旁的墨浓和李家车夫也能听到,“当时那叶公子也是这个时间来,难道涟漪你忘了?最后也没听他说出什么事,还非要在我们家留宿,传出那种不堪的流言。”说着,轻轻一扫对面的李玉堂,“叶公子之事刚平,李公子又来,不会也要在这住吧?难道这商贾之子就如此不知礼节不守规矩?”
苏涟漪大惊,万万没想到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云飞峋,现在竟说这种咄咄逼人的话,无比尖酸刻薄。“飞……大虎,别闹。”焦急地看着他。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云飞峋被叶词和李玉堂连番刺激,若是再没个反应便真是傻子了。他可以傻,但媳妇不能丢,所以,若是能动手最好,不能动手只能动口的话,他也绝不妥协。
李玉堂不若叶词那般厚脸皮,他心中知晓自己这行为实在不合乎礼教,其实心中也是狠狠鄙夷自己。苏小姐明明已经成婚,为何他还要心中幻想。
但心底却还有一个声音——苏涟漪喜欢的明明是他!而且也喜欢了几年,追逐了几年,不会忽然就变!苏涟漪喜欢的一定还是他!
李玉堂怀着期待的目光看向苏涟漪,希望得到后者的回应,但苏涟漪只顾着暗暗对付飞峋,伸手在他腰际的肌肉上恨掐,那肌肉结实得如同铁块,根本捏之不动。
云飞峋疼吗?自然是疼。但与丢了媳妇相比,疼点算什么?就算是掉了肉去,他也绝对不妥协,明明白白告诉这群不知廉耻的男人——苏涟漪是他云飞峋的,他云飞峋不是傻子也不怕事,想挖墙脚的自求多福,他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儿。
李玉堂愣愣看着苏涟漪,只见她眼光焦急地看向健硕男子,那种眼神是责怪和亲切。当苏涟漪看向他时,眼光中却变为歉意和愧疚——分明带着浓浓的客套和距离。
李玉堂为人审时度势、知难而退,理智告诉他,此时他应该做的便是客套几句就离开,天下并非只有一名女子,没必要因一个女人搞得自己臭名远扬,没了尊严。
但另一个声音却告诉他——这世上却只有一个苏涟漪。
压下心中矛盾挣扎,李玉堂缓缓道,“苏小姐,我并非刻意而来,而是顺路路过苏家村,想起朋友之托,所以冒昧前来叨扰,话说完我就走。”
云飞峋可不信他的话,男人最了解男人,也许涟漪看不出这做作的人想做什么,但他能看得出。
“请进吧,院子很小,让李公子见笑了。”涟漪一只胳膊被飞峋夹着,另一只胳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云飞峋有些不乐意,微微俯身在涟漪耳边低声说,“将来会给你琼楼玉宇。”
涟漪白了他一眼,“用你给?”她自己也不是买不起。
李玉堂看到两人那亲密耳语,看着苏涟漪的娇嗔,又见她夫君的宠溺,心中狠狠一疼。
云飞峋偷眼看了李玉堂一眼,见他变了面色,浓眉一挑,眼中得意。不过也能看出,这李玉堂比那叶词算是好上很多,便不再怎么费心刁难,放开了苏涟漪的手。
涟漪推开院门,迎李玉堂入内,将树下小桌擦了干净,请他入座,又回头吩咐飞峋去烧水沏茶。
李玉堂来过这小院一次,是上一次从群菁会归来,送苏涟漪回家,只在门口停步,并未进院中来。如今进来却发现,这小院子井井有条,一草一木皆精致,院中所有摆设都是精心安排,院子不大却无比的舒适。
转念一想,苏涟漪的家,又岂能差?
涟漪知晓飞峋醋劲儿大,为了避嫌,就让李玉堂自己在院中坐着,她则是到屋内取了茶。
不一会,水烧好,涟漪换了身清爽的衣服,端着茶具出来。将茶叶和金银花加放入茶壶,到厨房寻了热水,而后这才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入了座位。“抱歉李公子,家中一直无人,刚刚归来烧水煮茶,让你久等了。”
李玉堂缓缓摇了摇头,幽幽看向苏涟漪,“苏小姐客气了。”
云飞峋也不做饭,将那炉火一熄,也跑了过来,在苏涟漪身旁椅子上一屁股坐下,抱着双臂,对李玉堂虎视眈眈的审视。
涟漪暗暗掐了他的大腿,低声道,“别闹。”
李玉堂见到两人的的小动作,按理说应该莞尔一笑,却怎么也勉强自己笑不出来,难道是他错了吗?难道从前他就应该接受她?但从前的她与现在的她判若两人。
“李公子,刚刚您说受朋友委托,不知是何事?”不会也是来买妆品吧?涟漪心中默默地想着。
李玉堂缓缓点了下头,“是,不知涟漪可知岳望县的潇小耽,人称潇爷的。”
涟漪想了一想,“听名字耳熟。”
一旁的云飞峋则是立刻竖起了耳朵。潇爷?那不正是两名产婆教育他时所用的例子?潇爷有什么事?这李玉堂和潇爷又有什么关系?
“小耽与我是发小,他……呃……天性风流,如今热衷于一名女子,所以委托我来,想高价求一套神仙方的妆品,以送心仪之人。”玉堂道,声音平稳低缓,听不出情绪。
涟漪了然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李公子,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神仙方妆品产量有限,第一批五百套已经售出,还有多达几百人未买到,神仙方以订单发货,哪怕是京城贵妇的订单,此时也在排列的队伍中。若是外人来求,我定然是不卖的,但李公子来买,我却双手奉送。”
李玉堂帮了她很多,却从不记回报,她心中感动,尤其是初萤的麻药之事,还给他带去了不少麻烦,最后的流言风波也是他平息的,她能不感激?
“不,苏小姐,这妆品并非我买,所以该多少银子,我还是要给。”玉堂道。
涟漪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感慨这李玉堂真是君子,“虽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但女子一言也是如此,这妆品我说送,就是送,我这里只有赠送品没有出售品,若是李公子坚持要买,那我就不卖了。”
李玉堂顿了下,而后无奈地笑了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涟漪永远是这般有个性。心中的空虚感,却越来越大。
涟漪回了房间仓库去取存货。
她并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心中比谁都明白。就李玉堂的性格,能托动他办事,想必是他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若是收了钱,那岂不是不给李玉堂面子?再说,她不喜欢欠人什么,借着这个赠送的机会,也让自己安心。
墨浓并非跟着李玉堂入院子,在马车旁等候。
院子一侧,树下的桌上,便只有李玉堂和云飞峋相对而坐。
玉堂见苏涟漪走了,便放下略带忧郁的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淡冷,端了茶,淡淡饮了一下,惊讶发现,这茶很是妙。绿茶中飘了几只金银花的花瓣,想来是用来去火,而茶品有些苦,应该是放了一些黄连。
不在意口感而刻意在意功效,确实是有苏涟漪的作风。
李玉堂轻笑了下,看了看茶碗,而后又细细品了品。
云飞峋有些不乐意,男人最了解男人,他多少能猜到对面男子想了什么,“看来李公子喜欢这茶?这是我家娘子精心制作,若是李公子喜欢,我便让我家娘子为你包上一些如何?”他把“我家娘子”咬得真切。
果然,李玉堂顿了一下,放下了茶,没心思再喝。
玉堂也不是省油的灯,抬眼看向面前这名面容冷峻的男子,但见那男子面容刚毅,身姿挺拔,眉宇英气狠戾,眼眸深邃,加之其周身散发出的气质。以李玉堂多年行走商场的识人眼光,此人非富即贵,绝非池中物。
李玉堂第一次正眼去看面前男子,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大虎。”云飞峋十分理直气壮地将老丈人给取的名字报了上来。
玉堂眼中警惕加深,此人连名字也不肯说?“姓氏呢?是岳望县的人吗?”有必要找吴大人查一下。
飞峋冷哼一下,“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那语气带着明显的冷傲。他是官宦子弟,岂能被一介小小商贾所质问?
李玉堂也火了,“身份不明之人潜伏在苏小姐身边,你有何居心?如今我朝户籍严谨,就凭这一点,足以将你扭送官府衙门。”
苏涟漪正抱着神仙方妆品的盒子出房间大门,那门上有专门的薄纱制成的纱门,还没出门口就听见了两人的针锋相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若是李玉堂真的将飞峋可以的身世通出去,那他所谓的任务可如何是好?
不再管什么纱门,抱着箱子就跑了过来,“李公子,你听我说。”邦地一下,将那木盒子砸到了桌子上,让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涟漪却浑然不知。
“是这样,大虎失了记忆,在山中迷路,被我爹捡到,我爹猜测他可能是南边战乱逃荒过来的,后来我爹怕没人肯娶我便将我嫁了给他,大虎脑子偶尔抽筋犯二,学名间歇性精神失常,李公子你千万别和他计较,算我求你了。”
“我唔唔唔……”云飞峋才不管这些了,在情敌面前,怎么能没面子,正要说,他家在京城,父亲官拜一品,亲兄长是将军,话还没说出来,就被眼疾手快地苏涟漪塞了嘴去。
涟漪狠狠瞪他一眼,平日里这云飞峋内敛深沉,为什么今天突然开始耍小孩子脾气?还要不要完成什么任务了?
李玉堂幽幽地看了苏涟漪一眼,心中满是失败感,不是败给了这名为大虎的男子,而是败给了苏涟漪。他能感觉到苏涟漪是真心对待这大虎的。
垂下了眼,“苏小姐放心,刚刚我只是随口说说,不会做那种事。”
涟漪威胁地瞪了飞峋一眼,狠狠放开他的嘴,将那精致木箱推了过去,“这个便是,多了没有,赠送一盒,希望潇爷可以赢得佳人的芳心。”
云飞峋气呼呼,“佳什么人?分明就是个青楼妓子。”
涟漪瞠目结舌地看向云飞峋,好像今天才第一次认识他,“青楼女子就不能是佳人了?你以为人人愿意去卖身?先不说被官妓,就说普通青楼女子,若非是生活所逼谁能去青楼?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李玉堂看出,苏涟漪这是真的动了怒了,赶忙劝解,“苏小姐,请息怒。”
涟漪如何息怒,“李公子,天色不早了,夜路难行,您也早些回去吧。”下了逐客令。
李玉堂最后深深看了苏涟漪一眼,而后拿起箱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说什么,最后只能说了一句。“苏小姐,气大伤身,早些休息,李某告辞了。”
涟漪强挤出了一抹微笑,“李公子,我送你。”说着,便不管云飞峋,亲自将李玉堂送出了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
李家车夫牵着马将马车挑头后,马车缓缓而动,最后疾驰而去,此时,夜色已深。
墨浓坐在车夫一旁,微微回头,看向那紧闭的车厢帘子,有些担心其内的主子。
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车厢宽敞,但李玉堂却觉得狭闭得无法呼吸。
离那女子越来越远了吗?理智告诉他,他可以死心了,应该放弃了,但却怎么也是无法真正放下。脑海中一再出现那恬静淡笑的面容,那端庄淡然的身影,他永远忘不掉她在群菁会言辞拒绝叶词时的情景。
那是她的追求,虽然有违伦常,虽然惊世骇俗,但一旦确立,却一直追求下去。
这是他所没有的,他也曾想过追求,但面对家族的强压和沉重得伦理,他不战而败。他曾觉得自己的生命委屈,觉得命运弄人,但自从与苏涟漪深入接触后才知,并非什么命运的无奈,而是他根本没鼓起反抗的勇气。
他是个懦夫。
还记得她在他的房间,为了朋友的生死竟拿自己的生命做实验,即便是被世人所不解,即便是承担偿命的风险,她也要极力挽救自己的朋友。这让他有了深深的触动,原以为自己孤寂一生,如今才知,是他自己不肯付出诚意和努力,怨不得人。
他是个自私的人。
手上轻抚那精致的木箱,睹物思人,心中忍不住次次震撼、层层涟漪。
……
看着马车远去,涟漪站着运气,一回头,看见了无声跟出来的云飞峋,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今天忘了吃药?”
飞峋一愣,“吃什么药?”不解。
“疯病的药!就因为你今天没吃,所以烦了疯病!”涟漪转身进了院门。
云飞峋知晓今天说得过了,但却是控制不住。这些恬不知耻的男人,他家涟漪分明已有夫君,他们还跑上门来勾引,不是不要脸,还是什么?他也是个堂堂男儿,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入了院子,涟漪看到生闷气的云飞峋,噗嗤笑了出来,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膛,“知道你吃醋,但也要记得你的任务啊?若是他真将你报了上去,你怎么办?”
云飞峋面色铁青,想到自己受制于人心中就窝火得紧。“那些人都衣着华贵,出手阔绰,我……我……我却只能窝在这村子里装农夫,我怕……”云飞峋不甘愿把自己的小心思说出来。
涟漪了然点头,是人都有虚荣心,尤其在情敌面前,飞峋明明有那实力却无法表现,被人白眼,她能理解。柔下声来,“能伸能屈方是男子汉,别着急,终有你完成任务,扬眉吐气的一天。”
她本来想举一些什么卧薪尝胆的例子来鼓励飞峋,但毕竟这不是中国古代,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典故,便只能作罢。
飞峋心中的闷气全消,喜欢苏涟漪这柔声细语,想到涟漪的温柔只是对他,便心情大好,一把将涟漪抱了起来,“涟漪,你是我娘子,是我云飞峋的娘子。”他大喊出声,好似昭告天下。
被抱着的苏涟漪吓坏了,立刻伸手去捂飞峋的嘴,“你疯了?喊什么喊,怕别人不知道你叫云飞峋不叫大虎?”
飞峋却哈哈大笑,才不管涟漪的焦急,抱着苏涟漪便在院子中转着,上串下跳的,将涟漪弄得头晕。
“快放我下来,再过一会我就要吐了。”涟漪面色惨白,其实心中却是欢乐的,这农家小院的生活,安静、简单,就是因此,一点小事才能让心情高兴很久。
云飞峋见她面色不好,赶忙将她送到了椅子上坐下,低头看见白玉堂用过的杯子,浓眉一皱,伸手就将那杯子扔出院外,喀嚓一声碎得清脆。
“你疯了?”涟漪惊讶。
飞峋小孩子脾气一般,“那杯子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