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莫离云还欲说什么,皇上骤然打断道,“好了!你不必再说,朕自所以还未发落太子,就是还想给太子一个机会,这件事朕自会从头到尾再重审一遍,你退下吧。”
莫离云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见皇上已是不耐烦至极,少不得退了下去,临行前,眸光略在如意身上扫了一眼,便叹息一声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殿外的天空是难得的好月色,透过纱窗映进正安殿,投下一层淡淡的映影,好似开放在地下的点点梨花,殿内烛火跳荡着青蓝色的火焰,忽然一阵冷风吹来,皇上的身子萧瑟的一抖,如意连忙道:“皇上,天太冷,臣女帮你把窗子关上。”
“不!”皇上淡声道,“这样的冷意才会让朕觉得清醒。”
如意端起一杯茶递到皇上面前道:“那皇上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若冻坏了就不好了。”
皇上并未接茶,只抬眸细细打量着如意,道:“如今朕不知该信谁了,朕身边的有几人在说真话。”他淡薄的唇带着疏离而不明的笑,“如意,你和玄洛可曾有事瞒着朕?朕今日想要问你一个答案。”
如意微微一怔,端着茶盏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一点清茶滴落在皇上的衣袍之上,对于皇上暗中审查天牢劫囚之事,莫离忧早已透过消息给她,她知道皇上顾念着与玄洛的父子亲情,所在将此案暂时压住,皇上不说,她也不好提,如今皇上忽喇喇的问起,她不敢断定皇帝指的就是宗政无影和宗政烨的事,但她此刻若不如实回答,反惹了皇上更加疑心她和玄洛,她静思片刻道:“皇上,臣女不敢说从来没有瞒过皇上,就如当初臣女隐瞒下玄洛的身份一般,皇上今日问臣女这样的话,想必是有事想问臣女,皇上但说无妨,臣女一定如实回答。”
皇上轻笑一声,意味深长道:“如意,你倒会跟朕打太极,也罢,朕也不能强求你从不瞒朕,朕确有事要问你和玄洛。”说完,又吩咐高庸去传玄洛。
少顷,玄洛裹着狐皮大氅迎风而来,入了殿,一阵暖融融的热气扑在身上,玄洛解了氅入了内殿,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微微一笑道:“快起来吧。”玄洛起身,转眸看了看如意,目光轻触的一瞬,他大体猜到皇上宣召他所为何事,这件事他终归是要面对,若不说了清楚,怕是皇上心里也永远存下疑影。
“玄洛,朕今日召你来也不为别的事,朕只想知道你怎会与宗政烨称兄道弟,他可是要行刺朕的叛党。”皇上开门见山,“朕既然问了,索性就一问到底,天牢劫囚之事可与你有关?”
玄洛微沉思片刻,天牢劫囚之事牵涉太大,若一旦揭露出冰山一角,迷香事件也会浮出水面,随之而来的便是晋西王一案,到时徒惹太后猜忌,太后就算再心疼如意和他,晋西王却是太后的亲生儿子,想着,他缓缓道:“父皇,儿臣过去确与宗政烨称兄道弟,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着宁西治灾的事,儿臣与如意去了宁西,偶然结识天云寨大当家和二当家,寂凭澜是如意的姐夫,这当中的曲折父皇也知晓一些,而二当家宗政烨的性子却是不拘小节,又爱喝酒,与都穆伦脾性相投,二人时常在一处吃酒斗嘴又称兄道弟,而儿臣与都穆伦自小就有兄弟情谊,自然也与宗政烨称兄道弟了。虽是称兄道弟却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至于天牢劫囚,儿臣虽认得宗政烨,但却不认识宗政无影,儿臣怎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去劫天牢?”
皇上略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如意道:“那如意你认不认识宗政烨?”
如意道:“臣女养在深闺,如何能结识?不过倒听玄洛提起过他,他素喜采花,臣女更不敢见了。”
皇上浅浅牵起唇角,似乎松了一口气般,又继续问道:“朕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亲自问了你们,不然朕心里始终放在一块大石头,朕知道玄洛入宫之事会引起有些人的不满,朕当年也是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啊!七子夺嫡历历在目,身为皇子逐圈红了眼,谁又是等闲之辈,朕的膝下统共只有剩下这几位皇子,其他的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朕实在不忍再让往事重演,这件事朕会查明,到底是谁暗中谋算你,但朕牵涉太多,朕只能按下不发。”皇上脸上带着深深无奈,蹙眉道,“玄洛,你为明白朕的苦心。”
玄洛在望着皇上那日益苍老的面容,那眼底隐着的慈爱与悲哀,心中不免一动,皇上怕的不过是查到是哪个皇子暗中下的手,如今又出了太子一事,对皇上打击甚大,皇上身边的皇子本就不多,倘若死了谁又伤了谁,皇上都会有不忍,他随即应道:“儿臣明白。”
皇上的脸色伤感未退又带着几分微凉之意,仿佛这冬夜里悬在空中清凉的月,他的眸子在如意和玄洛的脸上来回望了望,又道:“朕如今能信的也只有你们了,是不是?”
如意心中仿佛压着千斤巨石,可她没有办法,就算皇上再宠爱玄洛,再信任她,但皇上终归是皇上,他一人力顶的是天下,断不会容忍身边的人劫天牢,救叛党,更不会允许身边的人算计他,背叛他,自古最难测的便是君心,她不得不防,不仅她,这宫里谁能将整个心袒露在皇上面前,就算是太后,皇上的亲生母亲,两人也做不到坦诚,她和玄洛对视一眼,二人略显沉重的点了点头。
皇上挥了挥手道:“这会子天色不早,玄洛身子不好,你们赶紧先回去息着。”
如意和玄洛出来时,脸色紧绷着,仿佛这前方正有个巨大的漩涡要将他们卷进去,而漩涡里有个无尽的黑洞要将他们吞没,玄洛紧握如意的手,彼此间找到了安定的力量。
正安殿中又恢复寂静,皇上搁笔,起身来来步入殿外,目光炯炯的望向那夜幕苍穹,到底是谁图穷匕现,呼呼的冷风吹打在脸上,刮的生疼,余光中瞥见一抹身影走来,皇帝低了头,却见瑞亲王披着猞猁猴皮大氅而来,瑞亲王赶紧在殿外就行了礼,又道:“大冷的天,皇兄怎么站在殿外。”
皇帝笑道:“屋子闷,吹吹风。”
二人一起进屋,从寒冷处进入屋里,两人搓了搓手,皇上又些发白的脸渐渐恢复血色,高庸又命人烫了酒备了菜送了进来,二人边饮酒边说事,皇上问道:“阿胤,巫蛊之事你怎么看?”
瑞亲王饮了酒更觉暖意受用,又脱掉外袍,应道:“巫蛊之事直指太子,臣弟命人严查不敢有一点遗漏之处,确实是铁证如山,找不到一丝破绽,就连太子自己也无可辨驳。”瑞亲王说着话锋一转又道,“但这世上哪有天衣无缝的事,正因为巫蛊之事找不到破绽,臣弟才更觉可疑,仿佛是谁精心织好了一张网,欲趁着皇后被废之事将太子一并除掉,若太子再被废,又有谁会受益?”
皇帝听到此,剑眉紧蹙:“若依你所言,这件事就牵扯到皇位之争,朕的身边只有这几个儿子,离楚是个玩世不恭爱胡闹的,离云又依附着澈儿,而玄洛身子不好,何况他刚入宫也不能安排的这样精密,难道是离忧?”皇帝摇了摇头道,“朕向来看重离忧,亦觉得他其实是强于澈儿的,但若他真起了这样的心思,便不可原谅。”
瑞亲王又道:“这不过是臣弟的猜测罢了,但七皇子素来是个光明磊落之人,臣弟总觉得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其实臣弟心里也极是矛盾,因为依太子的性子也未必不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皇帝叹道:“朕何尝不知道澈儿的性子,他耳根软子,又有些左性,最经不起人撺掇,若被人利用极为可能会做下这等蠢事,更何况皇后疯了对他刺激不小,他一味的只知不分白天黑夜的跪在正安殿,朕狠心将他禁足在东宫,他恨了朕也是有的。”
“那皇兄预备如何处置太子?”
“朕还是要查,不会轻易定了谁的罪,更何况太子是朕的嫡长子。”皇上说着拿了银箸这瑞亲王夹了一块肉,自已端了莲花纹银碗,饮了一口汤又道,“还有玄洛与宗政烨称兄道弟之事,朕刚才还问了他和如意,他们说的倒也与朕查得的消息相契合,朕宁愿相信他二人所说的话。”
“臣弟早就与玄洛相识,他是个淡薄名利的,况且自小身子不好,什么事都看得极淡,除了对如意,好像他对人对事都不十分在意,应该不会劫天牢的,想来是皇兄迎他入宫,又极为珍爱他,他是皇子,便有争储的可能,或许有人要视他为敌了。”
“朕也是这样想的,巫蛊之事朕本想问问如意,这孩子是个有谋略的,但正因为她有谋略,朕才不能问她,这件事很可能涉及到皇储之争,如意是玄洛未过门的妻子,即使为了避嫌,如意也不能参与到此事中来。”
“皇兄虑的极是。”瑞亲王又饮了一口酒又道,“如意的确是个人才,更难得是她待人处事的态度,爱憎分明,又知晓大义。”
皇帝叹道:“朕信任她也在于此,当初平阳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就算朕想睁只眼闭只眼也不行了,所以朕必须处决无情,而平阳以死相逼,太后又苦苦哀求朕,若不是如意使了妙计拿死囚顶了缸,这件事也不能圆满解决。”
“说起平阳的事,还是多亏了皇兄的一颗仁心,不然就算如意有妙计也使不上。”
“朕杀了无心,如今便还平阳一个无情也罢。”
……
子夜时分,莲花台旁莲花阁内,黄纱宫灯迎风摇,周围寂静寥寥,窗外冷风乍起,莫离云神思恍惚间欲望也如一江春水汩汩东流,在意识残存之间,他想着自己定是被人设计了,他出了正安殿,回到自己寝宫不久便接到密信,“欲知巫蛊真相,速往莲花阁。”
很快,他意识几近丧失,他注视着眼前的身影,婀娜窈窕,意识游离间已是浑身灼热,忽然,一个温软的身体将他紧紧拥住,他呼吸渐重,有双玉手已解下他腰间玉带,在柔胰触及他肌肤的那一刻,他周身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那声音似滴出水来的娇润:“表哥,你是英莎的了。”
他想要逃,而他的手拥着那温软的躯体益发的紧了,纠缠之间,婉转嘤咛。
情浓欲浓间,忽然响起一阵吱呀的开门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惊愕的叫声。
第二日,合宫里都传遍了三皇子与楚夏公主在莲花阁幽会欢好之事,宫人们脸上带着讳若莫深又夹杂着兴奋的神色热烈的谈论着,帕英莎又羞又愤,她明明接到了表哥的信,表哥的字迹她怎会认错,怎好好的会变成了莫离云,而且还闹的合宫皆知,纵使她再傻也知道中了别人的圈套,但悔之晚矣。
莫离云于愤恨之余又忙着命人去瑶池舫购得沙漠之草的解药,旁人不知,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中了沙漠之草的毒,因着自己千辛万苦弄来情蛊花被莫静殊所用,他只得生出别的法子,他买通帕英莎身边的宫女蛊惑帕英莎说京城瑶池舫有阴阳两欢香,帕英莎本就一心想得到莫离忧,哪管什么女德贞洁的,况且她早已是残花败柳,便暗中让自己的贴身宫女出宫弄药,莫离云一心想让莫离忧身败名裂而死,所以宫女购得的并不是阴阳两欢香,而是沙漠之草。
不想,他又遭人算计,若是寻常之事,他断不会轻易去莲花阁,偏是巫蛊事件,他不能不去,为了掩盖真相,他只得又秘密拿了解药给帕英莎身边的宫女,否则他不毒发而帕英莎毒发岂不惹人怀疑,这苦果唯有他强行吞下了。
皇上又怒又气,将莫离云痛骂一顿,两国联姻帕英莎既然与莫离云有了夫妻之实,顺理成章的帕英莎联姻的对象就是莫离云,帕英莎悲愤的将殿内所有东西都打烂了,却也无脸迈出门坎一步,更无脸面对玉贵妃和莫离忧,她倒想一死了之,可又不甘没揪出这暗害她的人,为了报仇,她少不得忍耐,只能同意了与莫离云的婚事,否则她的名声会毁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日清晨,因着太后身子不适,如意一大早的便赶往寿康宫,从忘忧阁出来,便见到了玄洛,玄洛只说要出宫去一趟飞焰门,如意又嘱咐了他一些话,二人便分道而走,如意身后跟着阿日阿月,自打发生了皇家围场刺杀事件之后,她二人总是如影子一般贴身跟随,冬娘和莲青只留在忘忧阁守着。
如意走在冗长的宫道上,高耸的宫墙被冬日的晨曦照着,溢出一种病人面孔上的灰黄之色,暗淡无光,如意穿披着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束着一条粉蓝四合如意绦,脚穿着掐金挖云红香小皮靴,端的是俏丽非凡,正自走着,忽见一道人影闪到自己面前,定眼一看,却是帕英莎,她身后还站着面色阴沉的莫离云。
因着莫静殊中了情蛊之事,如意害怕帕英莎向离忧下情蛊,所以特地借着为她治腿伤时候号了她的脉,发现她并未以血养情蛊,心内才放下半分,但也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莫离云失败了一次必不甘心,所以她格外注意莫离云和帕英莎,莫离忧更派了人暗中严密监视他二人,不想竟发现莫离云暗中勾结帕英莎身边的宫女,更巧的事那宫女竟去了瑶池舫,如意从骆无名那里得知,那宫女重金狂购买的沙漠之草,如意便将计就计,先下手为强设计了莫离云和帕英莎。
如意正想着,帕英莎轻嗤一声道:“这不是福瑞郡主嘛?你治好了本公主的腿伤,本公主还未来得及赏你呢?一大早这么巧的碰到了你,不如现赏了你。”
如意淡淡道:“公主的赏赐我可不敢受,我还有事,公主自便。”如意说着,眼也不看帕英莎转身就要走。
帕英莎大怒,自打知道莫静殊中了情蛊死后,她便知道莫静殊骗了她,莫静殊交给她一小瓶药,说在与表哥独处时才能打开药瓶,便能令表哥爱上她,她一听高兴至极,便沉着性子养伤,结果莫静珠死于情蛊,若莫静殊手中真有能令男人爱上女人的药,她何必还要以命养情蛊,她此生最恨别人骗她,只可惜莫静殊已死,她也无处报仇,好不容易忍着一口恶气将伤养好,又出了这样丢脸的事,如今她与莫离云即将成为夫妻,也没什么不敢出门的了,虽然莫离云待她还算温柔,但她总是不甘,今日一早,她与莫离云刚跟太后请过安出了寿康宫,不想与如意狭路相逢,勾起了她心中的嫉恨,她不由分说抽腰间长鞭便要挥向如意的脸,莫离云正欲阻止,阿日一下接住长鞭,帕英莎怒道:“莫离云,本公主受了欺负,你还忤在那里做什么?”
莫离云眸色一暗,阴冷的从如意脸上掠过,沉声道:“公主,休得无礼。难道你忘了太后的叮嘱。”说完,便朝帕英莎示了个眼神
帕英莎胀红着脸,收了鞭子,冷哼一声道:“沈如意,这一鞭子总要赏赐给你,”说完,便气咻咻的离开了。
如意想着虽然太后对莫离云做下这样不体统的事很是气愤,但莫离云为太子之事无不尽心尽力,太后打心底里倒看重了他几分,只是她知道莫离云是何等狼子野心又何等的会演戏。
如意去了寿康宫因太后心情抑郁,只陪了她到下午方回,又见玄洛还未回来,心里便有些担忧,意兴阑珊的坐在那里看书,书却翻着拿在书里,眼神却是虚空的,不多会,听人来通传玄洛来了,如意甚喜,更喜的是玄洛从飞焰门得了情报,当初皇上派太子和莫离云去抄慕容府时,莫离云暗中贪墨下巨额银两,后来莫离云又跟随太子去了平南王府抄家亦贪墨更多,因着平南王一死,府内混乱一片,平南王妃沈风华又是个疯子,到最后竟然与沈如萱相残至死,所以连财产都未来得及转移,只是不知那些贪墨的银两用在何处。
如意将情报资料妥帖收藏,贪墨之罪还不足以致死莫离云,况且现在正值东宫巫蛊之术的当口,莫离云又连连为太子奔走,若此时让皇上知晓,皇上或许会怀疑有人要栽脏莫离云,她又与玄洛细细商量一番,如此宫中又平静了几日。
元旦已至,雪花纷飞,霰雾一样的细碎的雪粒随着朔风恣意飘散,渐渐的细雪变成鹅毛大的雪片,早已冻结的地面上押送着几个人,那些人纷纷被带入暴室,太子亲信季德海被打的气息奄奄依旧一口咬定巫蛊之术是太子所施,可当他看到那些人的时候,便泪水纵横,原来莫离云施了一招釜底抽薪,将季德海以及太子其他几个亲信的家人一并搜罗了来,又将此事禀报了皇上,皇上命瑞亲王和莫离云一同审查,季德海害怕家人受累,方肯招出所有真相,原来玉贵妃用重金收买了他,又捏住他的把柄,还拿他对食妻子的命相要胁,他被玉贵妃所钳制,才犯下这等大罪,诬蔑太子。
皇上和太后本就对玉贵妃所怀疑,如今巫蛊事件闹破,玉贵妃已无可辨驳,一时间朝阳宫内草木皆兵,皇上下令严审,皇上还想到那晚玉贵妃问他的话:“若臣妾真的犯了让皇上不可原谅的过错,皇上会原谅臣妾么?”皇上越想越觉得疑心,再加上玉贵妃身边的宫女在暴室之中吐出了不少东西,甚至牵联到了莫离忧,皇上从心里就落实了玉贵妃的罪名亦对莫离忧产生了疑心,因为皇后和太子一倒,最有可能登上皇后和太子之位的便是玉贵妃和莫离忧,皇上盛怒之下欲将玉贵妃打入冷宫,却顾念到绾妃对他的郑重嘱托,只将玉贵妃禁足在朝阳宫。
一时间,东宫又恢复往日的一派平和,太后心中亦舒了一口气。
皇上心里更加怅然所失,也更加多疑多思,无休止的争斗和谋算所为的就是皇位,成者王,败都寇,可不管是王是寇都是他的儿子,此事巫蛊事件得以真相大白,莫离云功劳不小,皇上本不看重莫离云,如今倒觉得这个三儿子重兄弟情义又心有经纬,太子能得他辅助实乃有幸。
巫蛊事件之后,皇上从表面上看已是心平气和的样子,象过去一样安静的坐在那里批阅奏折,如意见皇上眉梢隐着疲倦之色,亲自端了专为皇帝配制的养生茶,皇上浅啜了一口茶,也没什么表情,继续批阅奏折,少顷,皇上忽然抬眸拿极奇怪的眼神盯着如意,如意深觉有异,连忙道:“莫非臣女配的茶不合皇上口味?”
皇上面色凝重,忽又摇摇头道:“如意为朕配制的茶极合朕的口味。”说完,又道,“近日玄洛的身子如何?”
如意隐下心中疑惑,只恭敬道:“很好。”
皇上沉吟片刻叹道:“如意,难为你了,玄洛身上的毒朕还要指着你来解,朕只怕……”皇上脸上浮起一层浓浓的愁思,连声音也沉落下去,“朕只怕朕与玄洛父子缘分太短,朕欠了他十六年,朕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若不是他身子不好,朕甚至改立太子。”
如意更加惊心,皇上怎好好的说起改立太子之事,虽然巫蛊事件更加暴露了太子的无能,但皇上未必就真有意思要改立太子,她想了想,恭谨道:“皇上,臣女斗胆一言,玄洛喜欢清静,又淡名薄利,并无争储之意。”
“如意,你的话与阿胤倒有几分相同。”皇上眸色里带着让人看不透的神色,又意味深长道,“近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朕总想着过去,过去朕跟随先皇推翻前朝,建立了新的王朝,如今天下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朕心甚慰。”
“皇上勤勉为政,又心系天下百姓,自然受万民景仰。”
皇上唇角多了一丝冷凝的笑意,似漫不经心的又扫了如意一眼,方徐徐笑道:“如意的话,总是这么动听。”他顿了顿又道,“你替朕去瞧瞧太后,听人来报说,太后正不大自在,帕英莎虽与离云定下婚期,却性子不改,早上还顶撞太后。”
如意退去,正安殿格外安静,皇帝凝视着御案上的密折,竟有人密报说如意是前朝余孽,乃前朝公主颜汐晚与宗政煦所生之女,皇上却不完全相信,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又联想到宗政烨,若如意果真是宗政煦之女,那宗政烨和宗政无影便是她的亲小叔,她竟然说与宗政烨不大相熟,可见如意是说了谎的,这件事他既存了疑心就必然要彻查到底。
申时末,如意回到忘忧阁,冬娘和莲青正一起做着女红,如意闲着,便又捧了一卷书在窗下静坐着,隔着窗户朝外看,外面雪光映着,一阵阵呼啸风声传来,如意暗自思忖的皇上的话,总觉得有些不对,正想着,玄洛冒着风雪来了忘忧阁。
“雪下得好大。”玄洛进屋被暖气一袭,不由的打了个噤儿。
“你可回来了,这么大冷的天,回来的路上可不要冻坏了。”如意起身替他渥了渥了。
一时间,木莲笑意盈盈的端着热茶走了进来,玄洛饮了热茶,身子倒暖和起来,如意又替玄洛解下大氅,二人坐在一处说话,玄洛修长而冰冷的指尖从如意脸庞划过,眼里却带着深深疲倦之色:“酒儿,这宫中的生活让人觉得好累,刚刚我从府里回来就去见了玉贵妃,她含泪悲切的跟我说她是蒙了冤了,我虽然与她相处的日子不长,但在这宫中她待我却是极好的,如今她落得这般田地,我于心不忍。”
如意拉过玄洛的手脸上溢出一丝笑来劝慰道:“玄洛,你回了府,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今儿一早就抽空出了一趟宫,幸而那个季德海憋过了气并未死,虽他伤的极重,但我拼力救他活了过来,如今离忧哥哥正亲自带人守着他,他全家被杀,到时他一醒不愁他不吐真言。”
“真的?”玄洛眉梢闪过一丝喜色,“那他们在哪儿,安不安全?”
如意点头道:“自然安全。”如意说着,又道,“姑姑,莲青你们赶紧去备些晚膳过来,天寒地冻的,再烫一壶酒来。”
冬娘和莲青笑盈盈的起身离开,木莲见她二人离开也少不得跟着出去,只待冬娘和莲青走的远了些,她复又折了回来,只听寝殿内传来一阵轻笑之声,又听如意道:“如今人都当季德海被打死在暴室了,并无人知道他没死,现在离忧哥哥将他安在荒寺内,想来不会出什么岔子,只是他伤太重需得时侯才能醒,到时就可知究竟是谁指使了他了。”
玄洛伸手点了点如意的鼻尖道:“我的酒儿娘子就是这般厉害,如果能救得玉贵妃,我也可放心了。”说完,两人又说着体已的情话。
良久,如意又伸手捶了捶了玄洛的胸口笑道:“人都走了,还演戏呢。”
玄洛笑道:“为夫演戏可真?”
“真真真……”如意连声道,“到时还要请瑞亲王看一出好戏呢。”
玄洛伸手抚了抚如意的眉心又道:“怎么我的酒儿娘子还是皱的眉头,莫非还有什么烦心事。”
如意眼里闪过几许迷茫之色:“玄洛,今日皇上在看了一个奏折之后忽然跟我提起前朝之事,我总觉着不对。自打离忧跟我坦白木莲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我倒对木莲放松了几分警惕,及至我发现她身边珍藏着一个莫离云剪纸小像,我才开始怀疑她是莫离云安插在离忧身边的奸细,可这当中她又偷听了咱们多少闺房话?还有那天都穆伦进宫来找你我,他素来是个说话不防头的,当时在这里脱口而出宗政烨那死小子还想着如意你呢,虽然都穆伦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这些话就怕给有心听了去。”
“你是怀疑皇上知道了你的身份?”
“也不一定,但也不是没有可能,总归要防着。”
正说着,冬娘和莲青已准备了酒菜进来,二人边吃边商量着,刚用完晚膳,阿月就进来回报说木莲果然偷偷儿的去见莫离云,如意和玄洛相视一眼,鱼儿就要上钩了。
……
是夜,如墨般的苍穹下已是一片茫茫世界,雪光映影下,一座荒芜的古寺轮廓模糊的兀自伫立在暗色苍茫里,如古墓一般阴森森的,只见一间屋内正挂着灯,灯火幽暗,莫离忧正坐在那里,单手支着下颌似打了瞌睡,旁边就是一个小长榻,榻上正躺着一个人,单露着一张脸,脸上亦是伤痕累累。
几个暗影飞檐走壁而过,莫离云飞上房顶,猫着腰取袖中囊袋倒了热水将雪融化,透过屋顶西北角上屋漏朝里瞧去,细细分辨那睡在榻上的伤者竟真是季德海。
莫离云挥手示意,就有人朝屋内吹了迷魂香,莫离云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就连他所带士兵亦一起倒下,莫离云见时机已到,亲自带人冲入屋内,一个黑衣人持刀就要朝着榻上之人当头砍去,与此同时莫离云见莫离忧倒在地上,杀机顿起,若这时能杀掉莫离忧才可永绝后患,一柄长刀朝着莫离忧随之劈下,莫离忧就地一滚,躲过锋刃,从靴子抽出匕首,朝莫离云直击而去,莫离云身子往旁一闪躲过匕首,心叫不好!莫离忧竟然没中迷魂香,怕是他中计了,他正要撤去,忽觉脚下一软,眼前似有重影晃动,全身没了力气,那幽幽燃烧的蜡烛似鬼火般正冒着淡青色的烟,莫离忧一个弹跳而起,墨色瞳仁在暗光中益显敏锐,他冷哼一声,手中匕首已架上莫离云颈部的大动脉。
而床榻之上的人早已翻身躲过刀锋,莫离忧伸手就扯下莫离云脸上的黑面纱,脸上带着阴郁之色:“三哥,原来是你。”
莫离云嘴角冷然,只哼了一声道:“七皇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三哥,你可真是深藏不露,还反问我在这里做什么,你不是来杀季德海的么?”莫离忧森冷的笑了一声,“想不到你城府如此之深,设下这样的毒计暗算母妃和我。”
“彼此彼此。”
“妄父皇还以为你和太子兄弟情深,这件事怕是太子也被你算计了吧?”
莫离云轻笑一声:“就算我谋算了太子,谋算了你和你母妃又如何,谁能证明?如今你失了父皇的信任,你以为单凭你一句话父皇就能信你。你和沈如意,玄洛暗中勾结想暗算我,除非你这会子就杀了我,否则……”
“否则如何?”一个低沉的嗓音从莫离云身后蓦然响起。
莫离云回头去看微微一呆:“十皇叔。”
“若不是设下此局,谁能想到巫蛊事件背后的人竟是三皇子,就连皇上和太子都被你蒙骗了。”瑞亲王沉眉凝目,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道,“七皇子,如今一切都交由皇上处置吧。”
莫离云哈哈笑了几声道:“无凭无据,难道你们以为父皇会相信你们的鬼话。”
“怎会无凭无据,季德海就是凭据。”瑞亲王反驳道,“还有本王,本王听你亲口承认了。”
“这个季德海明明是假的。”莫离云冷声道。
“难道三哥不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的季德海就在宫中。”
莫离云唇抖了抖,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难道就这样轻易的毁于一旦了么?沈如意,必定是沈如意利用了木莲,他不懂,这沈如意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自己无论怎么小心为何都会被她看破,好!他就要看看她厉害到何种地步,她是前朝余孽,即使父皇能容她,怕是太后也不肯容一个前朝余孽在宫里。
天蒙蒙亮时,雪已经停,皇帝只觉得很累,独自躺在依兰阁的宽大的床上,或许是阁内碳火烧的浓,他身上沁出细汗,脑海深外浮起一那汪清泉,清泉里有个仙女正在洗澡,她的脸那样清晰,清晰到已刻在他脑海里,他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思念却定格在她那琥珀色瞳仁里。
不多会,高庸便来叫皇上起床,皇上拧了拧眉心,便下了御榻,又有宫女进来服侍皇上穿衣,洗漱完毕,皇上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生倦意,可如意之事他还要查,其实他倒并不在意如意是前朝余孽,他在意的是如意和玄洛是否真的劫了天牢,这可是犯了死罪,当年他与宗政煦英雄惜英雄,也算是志趣相投,他并无诛杀宗政煦之意,至于汐晚公主,他倒也见过一面,只是瞧了个侧脸,他不甚记得汐晚公主的样子。
正想着,忽见高庸急急来报,瑞亲王和七皇子求见,皇帝道了声:“宣。”
瑞亲王和莫离忧一起进殿,连忙行了礼,又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皇上更加惊疑,却也不肯敢十分相信,因为他一直觉得离云是最没有可能设局的人,若不是阿胤亲口跟他说,单凭离忧他绝不会信,他甚至认为或许是离忧为自己和玉贵妃脱身而施的计,但阿胤是他最信任之人,这么多年阿胤跟随着他,是他的左膀右臂,在众皇子之中,阿胤也保持中立,他没有道理会诬蔑离云。
皇上本不愿让如意和玄洛参与到皇子争斗中来,但这件事如意和玄洛都参与其中,他又传唤了他二人。
一时殿内跪了一地的人,连莫离云亦被人带了上来,皇上脸色阴沉,殿内气氛如凝胶般的令人窒息,皇上不说话,没有人敢说一句。
死般的寂静,高庸小心翼翼捧茶而入,皇帝接过茶,也未喝一口,只问离云道:“离云,你可有话对朕说?”
莫离云脸色不改,只磕头道:“儿臣并不知犯了什么错。”
皇上脸色铁青,倏地将手中茶盏砸到莫离云身上,莫离云并不躲闪,任凭那滚烫的茶水烫灼着肌肤,皇上怒道:“你被你离忧和阿胤当场抓到,你还要抵赖,朕倒不知你心计如此之深,凝晖宫和东宫巫蛊事件,到最后谁都会认为受益的玉贵妃和离忧,这事的矛头自然会指向他们,你又按排下这精天密局,骗了朕还骗了太后,你好大的胆子。”说完,他又伸手指着莫离忧和瑞亲王道,“若说你七弟冤枉你,朕还能相信,毕竟他想要脱身,你十皇叔有何必要诬陷你。”
莫离忧转头道:“三哥,我亲手抓到了你,在父皇面前你还要抵赖”
莫离云冷冷横了一眼莫离忧,依旧脸色不改:“父皇,儿臣绝没做过此事,焉知不是他们合起伙来布下精天密局来陷害儿臣,儿臣冤枉。”
皇上又问如意道:“你如何得知木莲是离云安插的人?”
如意道:“凭一张小像,木莲手巧最会剪纸,臣女无意间发现他珍藏了三皇子的小像才有了疑心,但也不敢十分确定才派人了暗中观察她,不曾想她果然与三皇子秘密见面,所以臣女才起了试探之意,就是巫蛊这件事臣女也不能肯定是三皇子暗中指使,所以才请求瑞亲王去了,谁知一试便试出了真相。”
“玄洛,你又有何话可说,你向来与世无争,为何要牵涉到些阴暗的争斗中来?”
“父皇,儿臣入宫以来除了父皇与如意,就属玉贵妃待儿臣最好,他是儿臣的亲姨母,儿臣亲自去见了她,她向儿臣哭诉冤枉,儿臣想着若儿臣的娘亲在世,也会叫儿臣尽力去查,不管结果如何,儿臣总要努力一下。”
皇上静默片刻,又沉声道:“传季德海。”
莫离云眼间闪过一些异色,但也强作镇定,少顷季德海被带上殿内,他是被人抬上来的,只恨恨的盯着莫离云,眼里冒着血样的恨意,却伤重的根本连话都说不出来,皇上又问如意道:“他几时能说话?”
如意应道:“季德海伤太重,臣女需每隔一个时辰为他换药,才可保他四日之后能说话。”略了略又道,“不如将季德海暂时安置在忘忧阁,这样也少些麻烦。”
“准。”皇上沉声道,说完又颔首沉默良久,脸上全是疲惫和失望之色,只淡淡道:“既如此,就等季德海能说话了再审,将三皇子禁足在永华宫,没有圣旨谁都不得探访,将宫女木莲和三皇子所带的几个侍卫严密看管起来。”
莫离云心内松了口气,他还有时间可以除掉季德海,只要季德海一除,他就能脱险,他不再说任何话,只给皇上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子一脸正气之色的随侍卫而去。
前二晚忘忧阁平静无比,如意时常会去玄洛宫中,第三晚如意又去了玄洛宫中,二人秉烛而谈,说不尽的情意绵绵,阿日阿月跟随如意而去,忘忧阁宫人本来就少,如今少了木莲,只留着冬娘和莲青守着屋子,再有三两个做粗使活的宫人守在外面,到了将近戌时末,有个黑影从忘忧阁高大的宫墙上一飞而过,那黑影直奔安置季德海的一处小抱厦内,刀起,头落,莫离云一阵惊愕,竟是个假人。
暗黑中,莫离云忽听到一声娇喝:“三皇子,你难道还不死心?你还要故计重施的玩的这拙劣的把戏。”如意轻蔑一笑又道,“只可惜季德海已被我另寻地方安置了。”
莫离云并不说话,却后退了两步,他知道如意会施毒,所以并不敢十分靠她,上次就是在古寺中了蜡烛里的迷香暂时失了武功,今晚他特别注意,趁着沈如意不在,又弄灭了蜡烛才敢进来,不想沈如意这么快就进来了,他盯着她的脸,杀意顿起,一道银光从袖中闪出,“叮”的一声,银针被击落在地。
玄洛沉声道:“莫离云,你一再想杀害季德海,只能证明你心里有鬼,或许是季德海知道了你太多的秘密,你非杀他灭口才行。”
莫离云依旧不肯说话,脚尖微一用力,便要逃离,玄洛紧随而上,与他缠斗一处,二人斗了三十会回不相上下,莫离云招招凌厉,武功卓绝,玄洛竟渐渐落于下风,玄洛本不想用如意给他的毒,但为速战速只得用毒,莫离云只闻到一阵香风从脸庞拂过便跌落在地。
面纱揭开,莫离云愤怒的盯着如意道:“如意,我一心待你好,你为何一再暗算于我。”
“你待我好?你待我好就不会安插眼线到我忘忧阁,刚才更不会要拿暗器杀我。”
“你一心要治我于死地,难道还不准我反抗不成?我真不懂,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要你如此费尽心思的对付我?”
“酒儿,别与他多说。”玄洛道,“莫离云,等明日季德海能说话,到时你的罪行自可暴露,我看你还有何面目面对父皇和太后。”
“玄洛,你与前朝余孽勾结一处,对不起父皇的人是你。”
玄洛轻笑一声道:“任你如何说,我问心无愧,宗政烨之事我已跟父皇禀明。”
“那你有没有禀报沈如意就是前朝余孽?你们分明就是犯了欺君大罪,还有何资格指责我。”
如意冷笑道:“莫离云,你无需顾左右而言他,你设计了巫蛊事件已是不争的事实,明日皇上自分给你一个公正严明的处分。”
“沈如意,我真搞不懂,你怎知我今晚过来?”
“很简单,因为你很武功很高,想必这宫中没几人能胜过你,小小禁足怎么能困住你,你一心想杀季德海,如今他不能说话恰给了你最好的时机,你岂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你如何能知我武功深浅?”
“难道你忘了当日在皇家围场慕容剑说你的话,你若武功不高,如何能瞒过慕容剑接近我和他,至少你的武功肯定在慕容剑之上,你故意隐藏武功就必有所图,你精心设下一个局,此局虽险,但胜算极大,这宫里谁都会认为是玉贵妃和七皇子迫不及待的想趁热打铁除掉皇后和太子,况且你与太子兄弟情深,又四处为太子奔走,谁也不会想到你会连太子都一并设计了。”
“你果真心细如尘,像你这样的女子太可怕。”莫离云紧盯着如意,眼神极其复杂,“那你又如何想到是我的?”
如意笑道:“因为我从不认为三皇子你会对太子那般兄弟情深,你越是想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表现出对太子的忠诚,我越是怀疑你,一个隐藏自己而有所图的人,所图的绝不甘心落于人下。”
“嗬嗬……”莫离云眼里并没有过多的慌乱,但却隐着一丝痛意,“沈如意,玄洛纵使你们设计了我又如何,就算我倒了霉,你沈如意也不会好过,你是前朝余孽,你在宁远侯府做下那么多事,到时一旦揭开,我看父皇和太后还能不能容你?还有你玄洛,难道你就不觊觎皇位?”
玄洛摇头道:“皇位有什么好?远不如自由自在的过逍遥日子。”
“那你为何入宫,别告诉我是因为念及父子之情。”
“很简单。”玄洛将如意往怀里一搂道,“我只是为了能守护酒儿。”
莫离云强撑着立在那里,冷风直灌入他心底,不知为何,他看到他们这般你侬我侬的样子,心口好似被撕裂开的痛楚,他明明是想要沈如意死了,他明明不爱她的,鼻翼急促的抽动了两下,只冷寂一笑道:“就算父皇审问了季德海又如何?难道你们以为父皇就不会对你们所有怀疑?这件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们也别得意的太早了。”
“唉!”如意脸上忽然叹息一声,“哪来的什么季德海,季德海在被七皇子带来的时候只说了三皇子三个字就死了。”
莫离云惊诧的盯着如意,她那样灿如星辰的眼里竟带着令人恐惧的深沉,他身子微一颤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敢当着父皇的面再弄一个假的季德海不成?你这是犯了欺君大罪。”
“是不是欺君大君也需朕来定夺。”一个阴沉的声音蓦地响起,莫离云浑身一抖,回眸去看,暗影里皇上正静静的立在那里,却看不大清他的脸,却浑身充满了骇人的戾色,“离云,朕对你太失望了,你一向内敛沉默,又从不出头拔尖,朕原本还不信你会真的如此做,当你十皇叔提起这整个计划的时候,朕并不想演这场戏,但朕如今实在分辨不出谁是真谁是假了,朕必须要亲口听你说,朕才肯相信。”皇上轻闭上眼,脸上无尽落寞,又冷恻恻的笑了一声道,“你果然是朕的好儿子。”
“父皇,没想到连你算计儿臣,你想要儿臣做你的好儿子,你又何尝做过一个好父亲,你从来都不喜欢儿臣,儿臣的母妃又是辛者库的贱奴,儿臣不依靠自己,还能指望谁,从小儿臣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所以儿臣必须去争,不仅儿臣,这宫里的人谁又不在争,谁又不活在算计之中。”他脸上近乎带着惨烈而哀恸的神色了,眼眶里盈着泪,却倔强的不肯流出,只凝视着皇上反问一声道,“父皇,您不也是踏着鲜血,一路谋算才走到今天的?为何儿臣不能,儿臣是您的儿子,‘子不教,父之过’是不是?您何时像教导太子那样教导过儿臣,您何时像宠爱七弟那样宠爱过儿臣,您何时像容忍过四弟那般容忍过儿臣,甚至于这个玄洛,他才刚来宫中多久,你就那般的视他如珠如宝。”
莫离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皇上,又继续道,“儿臣在您心里算什么,一个影子,一个可有可无最卑微的影子,你对儿臣甚至于连一个笑都很吝啬,你可知道,儿臣从小又多么的渴望父皇能摸摸儿臣的头,给儿臣一个最温暖的笑,可你没有,所以儿臣的心,冷了,硬了,儿臣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父皇你绝对功不可没。”
莫离云说完,仰天一声狂笑,皇上怔了半晌,心底升起痛彻心肺的寒意。
第二日,莫离云被宗人府带走审查,莫离云所住的永华殿一干人等全部被带走审查,一时间永华殿哀嚎声不断,在暴室里残酷的刑法下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出来不少,皇帝仍未狠下心肠严惩莫离云,只下令将莫离云暂时关押在宗人府,而审查还在继续。
接下来的几日,莫离云所有的罪证都陈列到皇上面前,最令皇上愤怒的罪证时莫离云贪墨大笔银两,这还在其次,抄家贪墨银两也是常情,但最重要的是莫离云贪墨数额巨大,还将这笔银两用在暗里招兵买马,建立属于自己军队之上,这一大罪证成了压倒莫离云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压垮了皇上待莫离云那最后一点的父子之情,但凡君王,没人能容得下有人私自大规模的建立属于自己的军队,谋逆之罪,昭然若揭。
景和十二年冬,莫离云被叛终身圈禁宗人府。
这一晚,如意思绪万千,若不是她深为了解莫离云性子,她也难以羸了他,莫离云是个极聪明的人,但聪明反被聪明误,正因为莫离云认定她沈如意聪明,不会弄出故伎重施的拙劣伎俩,才会上了当,莫离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她弄了两次假的季德海,有一次是当着皇上的面弄的,而皇上为了获得真相也参与了其中,演了一场完美的戏,当然令莫离云更算不到的是,她曾是与他同床共枕过十年的夫妻。
其实,当初她也不能确定这巫蛊事件背后的人究竟是莫离云还是玉贵妃,所以第一次她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请皇上,而是请了瑞亲王去,及至真的抓到莫离云,她才有了十足的把握,又演了第二场戏。
这当中的步步设计,不知又费了多少心思,唯有如意心中明了,就连她赌了一场,将自己的性命压在皇上对她对玄洛的不忍之上,她将自己的身世能告诉的都告诉了皇上,果然她赌赢了。
次日,太子跪求皇上让他出家为僧,他再想不到自己最信任的亲兄弟也会谋算他,再加上皇后发疯自残死在凝晖宫,他心生厌倦,厌倦了这宫里的尔虞我诈,看破了红尘。皇帝不允,太子当晚悄然离宫,去了远离京城的一个清静寺庙出了家。
景和十二年除夕之夜,莫离云吊死在宗人府,死前耳边似乎回荡起一个女人的诅咒之声:“苍天在上,我沈如意愿化作厉鬼,生生世世永不轮回,日日夜夜向你们索命,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一夜,如意回到宁远侯府父女团聚,又跟顾嬷嬷说起刘凌之事,不曾想蕊草竟然持刀想刺杀如意,如意方知在蕊草因菊笙之死离开侯府的那段日子,遇到一个男子,那男子身如修竹,惊才风逸,那男子不爱笑,与他说话却极温柔,还告诉她宫里有个叫木莲的女子与她长得一模一样,至此,她找到了自己的亲姐妹,她们胸前都纹着白鹇鸟,当初的木莲在街头沦为乞丐快被人打死的时候是这个男子救了木莲,后来木莲成为这个男子安插在七皇子身边的眼线,木莲爱这个男子,蕊草也爱上了这个男子,成为男子放在宁远侯府监视沈如意的另一个棋子,本来一切都的好好的,就等沈如意身份被揭穿,皇上查到宁远侯府,她再趁机揭露出沈如意谋害老太太,二夫人,大小姐一干人等的时候,不知为何还未等到她揭露,这个男子就被关押进宗人府,后来蕊草知道这男子死了,便想找如意报仇,报仇失败她自尽而亡,嘴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三小姐,对不起!蕊草原不该爱上他的……三皇子……”
这一夜,皇宫里格外热闹,没有人记起这个被圈禁在宗人府的皇子,而他那未过门的妻子帕英莎在莫离云被关入宗人府的那天便被楚夏王派人接回楚夏,楚夏与天纵联姻失败,楚夏与苍凉国结盟,两国欲合力吞并天纵。
无宵节刚过,楚夏与苍凉国联合来犯,战乱四起,皇帝御驾亲征,莫离忧和玄洛随驾征战,如意作为军医陪同前往,莫离楚和瑞亲王镇守京城,而莫尘希被派往南方驻守,以防蛮夷趁着战乱来犯天纵。
太后每日待在宫里吃斋念佛,皇后被废,太子失踪,厉丞相在莫离云案中,被查出与莫离云勾结贪墨银两私建军队,被皇帝赐死,厉家势力已坍塌,她这个孤老婆子已无所求,只求皇上能平安归来。
战场上刀剑无眼,皇上运筹帷幄,莫离忧和玄洛各带两支兵马突发奇袭,大获全胜,歼灭苍凉和楚夏敌军四万余人,楚夏将军战死,而苍凉国将军仓皇逃窜,皇上下令乘胜追击,不想玄洛中了埋伏,被围困九龙沟,如意心急如焚,定要跟随莫离忧一起去营救玄洛。
烈风马狂奔,雪地里尸横遍野,到处充斥着浓烈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大风像是一片片刀子割的脸上生疼,脸色益发苍白,她伏在马背之上,因着唇已干的裂开,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唇,一路逆风而行,莫离忧紧随着她,一步也不敢离她左右。
食腐的秃鹫在天空上盘旋,发出一阵阵啸鸣之声,整个雪地尤如一个巨大的修罗战场,如意声声唤着:“玄洛……”
莫离忧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午后的天空升起一轮太阳,太阳的淡黄的光有气无力的照在雪地上,如意胯下烈风马朝着九龙峡谷狂奔而去,将要接近九龙沟的时候,如意见峡谷之下尸体堆积如山,如意飞奔而下,徒手翻过几十具尸体,莫离忧又命士兵一同寻找玄洛,终于如意的手在接触到一个男子满是血污的脸时,她泪意翻滚,拭净他脸上的血渍,又赶紧喂他吃了急救丸,又拿银针扎了他穴位,他转醒,她紧紧的拥住他,他脸上溢出一丝苍白的笑气若游丝道:“酒儿……”
就在此时,一阵呼啸声传来,大约几百人的士兵乌压压立在峡谷之上,将下面的人包围了起来,人人手持弓弩,如雨的箭凌空飞来,莫离忧护住如意,突然上面滚落下无数的大石头,士兵死伤众多,
如意见风小了,赶紧将七虫七花毒粉交给离忧,离忧飞上峡谷,毒粉所到之处敌军皆倒,只是敌人众多,毒粉不够用,又加上有风,毒粉被吹散了,离忧在敌人短暂的混乱之中,擒贼先擒王,斩杀敌方将领,敌人狼狈逃窜。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如意替玄洛包扎完伤口正回头收拾药箱,忽然一支流箭破空朝着玄洛直袭而来,如意抬眸,那黑点在她清澈的瞳仁不断放大,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如意只身挡在了玄洛面前,轻闭上眼,迎接死亡的那一刻。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莫离忧已倒在了她的面前,如意惊呼了一声:“离忧哥哥。”
他倒在她的怀里,她身上有最好闻的杜若香气,带毒的利箭,一箭穿心,他唇角溢出血来,她顿时乱了方寸,鼻子一酸,眼眶泪意倾刻而出,他中了剧毒又被刺穿了心脏,她根本没有把握能救他,她赶紧拿了续命丸给他吞下,就要替他解毒疗伤,他摇了摇头一把握住如意的手:“如意,来不及了,原本我想要自私一回,天下和你,我都想要,可如今我才知道我注定是要失去你的。”
他清寂的眸中带着最温柔的神色,凝视着她,他握住她的手微微颤抖,早有士兵将玄洛扶起,他转头看了看玄洛,唇角牵起一抹惨淡的笑:“玄洛,对不起。到最后,我还是设计了你。”
“离忧……”玄洛虚弱的喊了他一声,“不,你没有对不起我。”
“玄洛,是我故意引了敌军令你中了埋伏。”他声音有些喑哑,转过头来抬手想抚一抚如意的脸,他却停在半空又放了下来,“如意,我这般做怕是再也不能做你的离忧哥哥了。”
“不,离忧哥哥。”她颤抖的指尖拂上他苍白的脸,她从没有忘掉前世萧荷娘在临死前说的那一句话
“那莫离云根本不值得你托付终身,还有你那个妹妹,更是狠如蛇蝎,几次三番害你,若不是门主……”她一直在想飞焰门门主究竟是谁?因萧荷娘和五叔都认识阿日阿月,她只能让玄洛另派人暗里跟踪萧荷娘和五叔却毫无进展,到最后玄洛在查莫离云贪黑银两私建军队案时,飞焰门门主才浮出水面,原来就是离忧。
她的手停留在他的眉心,一滴泪落在他的脸上,她坚定道:“你永远都是我的离忧哥哥。”
“不——”一个凄厉的惨叫声蓦地响起,天空飘下大雪,白雪茫茫中,一个紫色身影飞奔而来,哭的跪倒在他身边,“表哥,你为什么这么傻,就算你要救沈如意,你也不用替她挡,你武功那样厉害,你明明有机会用暗器击落那把箭的,明明有机会……”
“英莎,怎么是你。”莫离忧咬一咬牙,他是有机会可以击落那支箭,可他也有可能会失手,他赌不起,他也输不起,一旦失手,他输的就是如意的命,还有他的心里其实是愧疚的,不管玄洛有没有死,他布下了局想要害死他却是不争的事实。
“表哥,是我害了你。”帕英莎痛哭流涕,自打她知道莫离忧出征,她便偷偷出宫一路追寻他到此,她虽武功不好,但箭术极佳,她处心积虑的想要杀了莫离忧,因为她得不到他,她就要毁了他,她为他痛断了心肠,她就要让他尝尝这世间剧毒相思断肠毒的滋味,可不知为何,在箭将离弦的那一刻,她犹豫了,在面对他生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那样的舍不得他,她竟然有了成全他的想法,箭偏离了方向,她只要射杀了玄洛,表哥就能得偿所愿了,可最终,她的毒箭还是射在了表哥身上,一箭穿心,无药可解,她蹲在那里呜咽的哭着,抬眸看向如意道,“沈如意,你不是医术不凡吗?你一定能救表哥的对不对?”
如意心中悲痛,泪水早模糊了视线,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撕扯着她的心好痛,她没有把握,相思断肠毒直攻入心肺,离忧心已毁,若不是续命丸,他早已立时毙命,她凄楚的盯着他,他望一望她,只想将她为他流泪的脸永远都刻在脑海里,无论他犯了多少错,她还是肯为他而流泪的,他知道自己不再求她,再求玄洛,可那个人是他的母妃啊,他断断续续道:“如意,玄洛,不管母妃做过什么,放过她,原谅她好不好?”
“好。”如意点了点头。
“七哥……”玄洛眼眸里已溢出一丝泪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道,“当年的事我和如意已然明白,我们已决定放手了。”
莫离忧唇角上扬,浮起一个欣慰的笑,点了点头道:“好,这声七哥真好,如此我便放心了。”他又握住如意的手,他将他两人的手放到一起,几乎用尽了全力,“你们一定要好好的。”
他缓缓的松了手,复又将手伸入怀中,怀中还妥帖收藏着他为她雕刻的木芙蓉花簪,脑海里的时间凝固在最美的辰光,木芙蓉树下,他与她相对而坐,他雕刻了她的小像送给她,只是她不知道他又为她雕刻了木芙蓉簪,长发绾君心,他总奢望着有一日他能替她绾发,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而如今,能替她绾发的人再不可能是他了。
眼角泪尽,合目而上,他唇角间却还带着最温暖的笑意。
“不——”帕英莎慌乱的扑到他身上,“表哥,我要带走你,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她眸底血红,长发凌乱在风中,忽然一把推开如意,紧紧抱住莫离忧道:“表哥是我的,就算是他死了,他也是我的。”
霎时间,远处又响起阵阵马踏雪地的声音,转眼间皇上亲自带兵赶到,他的眼里只看见一个穿着紫色癫狂的女子紧紧抱住一个了无声息的男子,那男子心口处的插着一支利箭,暗色的血液在他心口凝固,刺痛了皇上的眼,皇上的心倏地一沉,越沉越低,他差点滚下马来,急呼一声道:“离忧。”
景和十三年正月三十一日,皇上亲自护送皇七子莫离忧回宫,却未发丧,他又派瑞亲王携同玄洛带领军队继续征战,玉贵妃心痛,灰了争斗的心肠,只过吃斋念佛的日子。
景和十三年二月十日,楚夏王和英莎公主双双暴毙,有传说楚夏王与自己的女儿英莎公主不清不楚,最后被英莎公主一剑刺死在宫中,英莎公主自尽而亡。
苍凉国与楚夏盟约崩塌,天纵军队长驱直入,连吞并楚夏和苍凉一共十六座城池,两国割地赔款,天纵版图得以扩大,瑞亲王和玄洛带领大军凯旋而归,帝率领群臣亲迎出宫门之外。
冬去春来,万物生发。
如意独自走在宫道上,想着她重生以来的种种,宗政烨带着苏君瑶离开了京城,而莲青已于三日前嫁给了刘凌,顾嬷嬷找回了儿子,又得了莲青这样的好媳妇,脸上的笑自然也多了起来,就连楠儿都欢喜的说顾嬷嬷变得更可亲可爱了,如今府里因着沈致鹤和沈秋彤的死更加安静了,府里传闻说沈致鹤贼心不死又想趁机霸占沈秋彤,没想到沈秋彤狂性大发与沈致鹤扭打在一处,结果闹出两条人命,可她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这件事周连翘又在当中废了多少计谋心思,她自然清楚,只是周连翘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何况那两个人也是死有余辜,她全当不知道罢了。
春光明媚晨间的光融融的照在她的脸上,如敷上了一层薄薄金粉,柳絮如云随风飘荡,无声的落在地上,她的脸带着几分神伤和悲哀。
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少顷,她到了朝阳宫小佛堂内,琉璃明灯下是宝相庄严的观音像,玉贵妃端坐在佛坛边,手里翻着经书,她早已褪去满身珠华,只是素衣裹身,娇好的面容已是无尽沧桑,两鬓染上白霜,她见如意来,抬眸脸上溢出一丝淡笑:“如意,你来了。”
“娘娘,我来看看离忧哥哥。”
“如意,你和玄洛真的决定要离开皇宫了?”
“嗯。”如意点了点头,玉贵妃脸上无尽悲凉,喃喃道,“想来总是我误了,费尽心计谋算这么多年,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我这满身的罪孽怕是再念多少佛经也无用。”
“娘娘,如果离忧哥哥醒来,他定然不愿见到娘娘如此自责。”
“如意,你知不知道我好害怕,我害怕离忧就这样永远都醒不过来,我日日夜夜诵经念佛祈求神明让离忧醒来,可这么久了,他都不肯醒来,是不是我造下的业报应在了离忧身上?”她垂着双眸,羽睫间仿佛还是当年美好的样子,“还有玄洛,虽然他肯原谅我了,但我无法面对他,无法面对死去的妹妹,也无法面对皇上,事到如今,我连跟皇上坦白的勇气都没有,我不怕皇上会杀了我,我只是怕他会厌恶我。”
“娘娘,离忧哥哥会醒来的。”如意几乎不知再说什么了,对于玉贵妃她的感情是极复杂的,有怨有悲有怒有悯,到最后,她也只选择放手。
“轰。”的一声,一道沉重的门被打开,一阵寒气袭人,屋内白雾茫茫,如意不禁打了个哆嗦,她缓缓走到前面,冰榻之上莫离忧一身白衣胜雪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好像睡着的样子,洁若冰雪,但唇角依旧带着那安然的笑,自从离忧被一箭穿心,她拿银针封了他全身血脉,又用了千年灵芝护住他体内真气不散,皇上更是专门在为他建造了一座冰房,那冰榻更是从皇上命人从极北苦寒之地挖出来的寒玉,可保莫离忧体内残毒不发,只是纵使如此,也不一定能救活莫离忧,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再醒过来了。
她静静凝望着他,有泪意盈于眼眶,她低低道:“离忧哥哥,你怎么还不醒来?如意要离开了,如意希望再回来的时候能见到一个好好的离忧哥哥。”
她的心却沉落了下去,她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了,她终于找到了解血衣天蚕盅的法子,以命引蛊,而且越快越成功的机会越大,到时她再给玄洛喝了她特意为他配制的忘川水,相信他会没有痛苦的忘记她的。
她伸手探探了离忧的脉,他的手腕那样冰冷,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没有脉像,依旧没有一点脉像:“离忧哥哥,难道这就是宿命,前世你为我挡了毒箭,今生你又为我当了毒箭,可若是宿命,你就应该会醒来,前世的你可是在九死一生之后又醒了过来啊……”她呢喃道,“你一定会醒来的是不是?你答应如意一定要醒过来……”
她絮絮的说着,他没有一丝回应。
她离开,他的眼角却有一滴清泪落下,洇晕在冰玉之上,凝结成冰,转眼寂灭。
当她回去去找玄洛的时候,他只留下一封信,上面只有简单的几个字:“酒儿,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她只觉得双腿失了力气,竟站立不稳,双膝一软,她跌倒在地,他走了,他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的,昨晚她明明跟他说过,她要嫁给他了,他身上的蛊毒亦有法子解了,他那样高兴,他抱她抱的那样紧,他怎么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他要她等他回来,是等一天,一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她开始找他,无休无止的寻找他。
容颜日渐憔悴,她开始恨他,他要离开至少他要给她一个答案,那样的等待太过漫无目的,终于她在骆无名那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当她看到玄洛被冰封的冰冷的尸体的时候,她只安静的抚摸着他的脸,没有泪没有哭泣,也没有一句话,每天只守着他的尸体只安静的坐着,即使她不替他解蛊,他明明还有一年的时间,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她守了他七天,七天后她对玄洛所有的记忆戛然而止,渐渐消失,最后变得全无,她生命里的男人变成了骆无名,她的心里眼里唯有骆无名。
她和他过着最幸福快乐的日子,她和他的爱太过完美,完美的几乎让人觉得不真实,偶尔她会莫名其妙的觉得头痛,偶尔她会觉得伤悲,但骆无名很宠她,几乎将她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待着。
在他们成亲的那一晚,屋外圆月高悬,花影溶溶,屋内帘幕低垂,红烛妖娆。
他问她道:“如意,你喜欢的是谁?”
她笑道:“傻瓜。”
他又道:“傻瓜是谁?”
她指着他道:“当然是你。”
他呵呵一笑道:“我果然是个傻瓜。”
他牵起她的手,她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总是隐着让他看不透的悲伤,她软软的身子躺在他怀里,其实他好想好想将她的身体纳入自己的身体里,让她的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融入自己的骨髓,可他知道,她对他所有爱都是假的,在他第一次跑到皇宫去找如意时,他就已经想起了前世今生,如意是活了两世的人,前世他到最后才明白,他爱着她,今生他还是爱她。
当他告诉玄洛血衣天蚕蛊唯一的解毒之法是心意相通之人以命引蛊,玄洛便选择离开了如意,或许玄洛不忍心让如意为他而死吧,他其实是羡慕嫉妒玄洛的,前世他得不到如意,今生他不想错过,所以他要让玄洛死,还是想试试如意待玄洛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他残忍的将如意带到玄洛面前,他亲眼目睹着如意的痛苦,如意七天不吃不喝,若非他将她打昏,又用药维持了她的生命,如意早就死了,原来她和玄洛的爱已是生死相随了,在那一刻,他再无法看着如意痛苦,他唯有成全,因为他不能见着她死。
除了以命引蛊,唯一能解玄洛身上蛊毒的便是一等降师,或许还有其他法子,可其他法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一等降师不死不灭,更能生死人肉白骨,更善长解各种巫蛊之术。但一等降师几乎没有人能够练成,一步错便是灰飞烟灭。
就在几个月前,他夜探忘忧阁却发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个人他却认得,也算是他小时在天禹教时的同门兄弟逆宇,天禹教几乎囊括所有奇门遁甲之术,还有囊括了各种医术,但天禹教绝不允许弟子学降术,降术乃第一大阴毒邪术,逆宇偷学降术,被师傅赶出山门,逆宇后来成为二等降师,他前来寻找如意,必然是打着如意转世童女的主意,他施计杀了逆宇,果然从他身上搜到魅血情降油。
他用魅血情降控制了如意,并可以控制如意的思想,所以如意时常昏睡,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他开始练降术,虽然他从小就是个奇才,但想炼到二等降术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所以他走了捷径,也是最阴毒的捷径,他吸食了逆宇的阴魂炼成二等降术。
今晚,是他的洞房花烛之夜,他忽然觉得自己好笑,明明一切都是假的,可他还是那样高兴,他甚至想让如意一辈子都不要醒来,一辈子陪着他,可是一旦成了降师他便注定孤独,一生一世孤独,而他吸了逆宇的阴魂,他便永生永世孤独,有这一次的洞房花烛他便满足了,这会成为他永生最美好的回忆。
降师用来炼降的女子,所有女人的寿命不会超过半年,而且所以女子必须要死,不然就会折损降师的降术和生命,越是高等的降术折损越大,哪怕是一等降师,在炼成一等降术之后,因为转世童女命格太硬,转世童女若不身死,降师轻则降术武功尽失,重则毙命,他就算再自私,也只能放手。
身体交融,初子之血可以令他成功的最快,但他怎能在她被他控制的情况下她夺了他的初子之身,他看着如意,眼神里无比郑重,她对他的爱是虚幻的,他心里一阵凄楚,他想问问那个原本的如意,他道:“如意,你到底如何才能爱我?”
她道:“肯为我死。”
他点了点头,开始宽衣解带。
她傻傻的问他道:“你脱衣服干嘛?”
“洞房花烛,良宵苦短。”
她脸上一红,他忽然摸了一把匕首就割破了自己的掌心,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里殷红的血滴落下来,刺痛了的眸子,她惊问道:“你干嘛?”
“我要和你气血相融,心灵相通。”他将刀递给了如意问道,“如意,轮到你了。”
如意惊愕的看着他,他急道:“你再不割,我就血尽而亡了。”
她恍然的点了点头,他说什么她都是听的,因为他待她那样好,她也待他好。
掌心相对,血脉相融。
烛火灭,屋里黑暗一片,他赤着上身,她身着一层单薄小衣相对而坐,他轻闭上眼,因为炼的过程中要气血相融,练到全身热气腾腾起,顺全身衣服畅开,使热气立时散发,不能有一点阻滞,这就是二等降师会首选阴阳*合,况且阴阳*合令人身心愉悦,如他这般炼降的也没几人。
三日后,他大功告成,又带她看了一个人的尸体,其实也不能算是尸体,他并有真的毒死玄洛,可当初玄洛怀着必死的决心饮下了他给他的毒药,这毒药其实只是假死药,如今真死也罢,假死也罢,他救他,一切就要结束了。
他解了他的血衣天蚕蛊毒,又解了她的魅血情降,她先清醒了过来,她忽见另一张床榻之上躺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痛苦的记忆又开始轮回,她几乎难以喊出他的名字,几乎不敢走到他的面前。
骆无名笑了笑道:“傻丫头,还忤在这儿做什么?你的玄洛都死了,不如跟了我吧。”
她茫然的盯着他,又回顾四周,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桃花林里桃花坞,她道:“骆无史,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轻松的耸了耸肩,他知道这如意的记忆又停回了从前,魅血情降一解,如意便不会再记得她与他这段时间以来相处的点点滴滴,那虚幻而美好的辰光,最终只是一片虚幻。
绝艳的蓝眸里闪过一道留恋的爱意,清澈如蓝海的眸光通透无邪,那样的纯,那样的净,就连天上最亮的星星也会黯然无色,唇角牵起一个戏谑的笑:“你猜。”
他看着她悲哀而又迷惘的眼神时,心内又不忍了,他指了指玄洛道:“你还不看看你的玄洛去。”
她缓缓的走了过来,她指尖微颤拂上他的脸,竟然有温度,她惊喜的探了探他的脉像,心在那一刻已是心花怒放了。
她又问骆无名道:“骆无名,你是如何替他解蛊毒的?”
他垂眸望着她,缓缓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这是我的独门医术,绝不外传。”
她笑着喊了他一声:“骆无名。”
他点头道:“嗯。”
“骆无名,骆无名,骆无名。”她连喊他三声。
他又嗯了三次。
“你真好。”
“你觉得我好,不如就留下来给我做媳妇。”
她自然没有留下来,在她和他离开的时候,桃花纷飞,香粉满地。
骆无名静静的立在那里,红发飞舞,尤如在空中飞腾起艳色帘幕,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呕出一口血来,血染白袍,开出的却是最美的花。
这一生,他怕是再也无法走出这片桃林了,他残败的身体需要每日泡在药草堆里,不过能静静的待在桃林里也好,至少陪他的还有回忆。
……
三个月后。
如意和玄洛大婚。
洞房夜里,一杆喜称挑起她的红盖头。
脂正浓,粉正香。
她千娇百媚,意态撩人。
他凝视她,她亦回望着他。
他感慨万千,曾经他做过一次最痛苦的选择,他留下一纸信件就离她而去,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晚,她说她要嫁给他,他身上的蛊毒也可解了,他有多么的高兴,可他还是担忧,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了什么样法子可以解他的毒,所以他去找了骆无名,当他得知那句以命引蛊,他便决定要离开她了。
他怎么让她将自己身上的血衣天蚕蛊引到她身上去,他所承受过的痛苦,他不能再让她去承爱。
所以当骆无名给他一杯毒酒时,他毫不犹豫的饮下了,他生命的终结便让他不会再成为她的负累,可他害怕她会随他去死,所以才留下那样的字条,他要当她等他,就算是空等,有了等待便有了活的勇气。
他紧紧的拥住她,压上她的身,缓缓往后倒去,她乌云般的秀发披散开来,她仰面躺在床上。
吻,从她的发丝,到她的额头,鼻尖一路蔓延,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头都落下他炙热的吻,她轻轻嘤咛。
大红喜烛绯红的火焰在炙热的燃烧着,那艳烈的光影映照锦鸾帐内两条身影此起彼伏。
她双颊绯红,全身如火灼般的被点燃,白玉般的肌肤上泛着一个个淡粉的吻痕,她唤了他一声:“玄洛……”
“嗯。”他呼吸粗重。
“你还会不会再离开我?”
“不会。”
“玄洛……”
“嗯……”他捧起她的脸,“我在,我永远都在。”
这一晚,他与她两两交缠,步上云巅。
这一晚,莫离忧在沉睡中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为她画眉,他为她绾发,她笑魇如霞光般轻轻的唤了他一声:“离忧哥哥……”
忽然,她的脸,她的笑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他呼唤着她的名字,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只到完全消失,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什么也没能握住。
他呆呆的立在那儿,前方忽响起一个缥缈的声音:“你拿前世今生三十年的寿命,换她一个转世轮回值得么?”
他抬眸淡淡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那你又得到了什么?”
“快乐,她快乐即我快乐。”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那声音叹息一声道,“去吧!今生你本有七十五年寿命,如今却只有四十五年了,你且好知为之。”
莫离忧只觉得脚下一滑,便跌入万丈深渊,深渊里全是寒冰。
景和十五年,天成帝退位,皇七子莫离忧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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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文文最多能发五万字,所以只能分上中下三章来发了,关于文中还有些没交待清楚的,某雪会在番外里交待清楚,某雪会休息几天再写番外,这一段时间谢谢亲们的支持了,某雪在这里鞠躬散花了,群么么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