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欣心急如焚,刚入府门就迫不及待的飞往如芝所住的芝馥院,一阵阵带着雨气的风扑在她脸上,耳边似乎有呼呼声音响起,她不自觉的有些心冷,今儿幸亏她跟哥哥们去鬼市找到了神医,只是如芝姐姐已死,不知道还有没有的救,心底压抑着一种深切的悲痛,这么些日子以来,她与如意,如芝相笑相伴,怎么转眼间就惊闻到如芝姐姐已死的噩耗。
莫尘寰跟着明欣身后也跑的飞快,眸子里早纵横交错了许多血丝,尽管如芝拒绝了她,但他还是跟从前一般的喜欢她,那天明欣将如芝的话转达给他听,他知道自己此生配不上如芝,他只想她能寻到她口中的良人,却不想红颜薄命,香消玉殒,怎不叫他伤悲。
唯有莫尘希回头若有所思的打量了神医两眼,他早已听闻神医之名,却从未见过神医的脸,单从神医的身段来看倒似的妙龄女子,但听神医的声音却明明是个男子,这也就罢了,他总觉得这神医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好似他们认识一般。
如意透过灰纱见莫尘希正打量着她,心内一阵唏嘘,本来她都已经按排好了一切,让二姐姐身边的心腹之人去鬼市请神医,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谁知明欣和莫尘寰今儿得知如芝死讯,天还未黑的时候两人就跑到鬼市坐在自己平常坐诊的地方等着,她去鬼市时一见他两还以为是瑞亲王府出了什么不得了事,刚想问,那明欣急的一把就将她拉住,口里只呼救人,莫尘寰悲伤过度,见到她竟连话也说不周全了,倒是随之而来的莫尘希说明了一切,自己少不得只能装聋作哑的跟着她们回了侯府。
她不想让自己的事被别人知道太多,倒不是她不相信明欣和莫尘希,实在是明欣嘴快又单纯,一旦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整个王府乃至公主府都要知道了,这于她不利,至少在安全上不利,若让大夫人知道她就是鬼市神医还不知闹出多大的事了,所以也只得让明欣和莫尘寰受了那份悲痛。
如意还未跨入灵堂,就听到明欣放声大哭,莫尘寰扶着灵柩也哭的伤悲,她刚想进去,明欣突然跑了过来,哭叫道:“神医,还求求你救救我如芝姐姐,快救救她!”
如意感念明欣一片赤诚之心,但顾及自己目前的身份,也只沉着嗓子道:“姑娘,莫急赶紧将棺盖打开,看看还有救没救?”那声音粗嘎的好似嗓子受过伤一般。
莫尘寰一听,都来不及等莫尘希来帮忙,一个人将棺盖推开,见如芝面色如生,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好看,那心里一酸对着如意道:“神医,你快来看看,必是有救的。”
如意正要走到灵柩边,忽从门外闯进两个侍卫,那两个侍卫见莫尘希在此也不敢太过放纵,只恭敬道:“大夫人吩咐过死者为大,不宜开棺,这是对二小姐的大不敬。”
如意只冷笑一声,想不到这大夫人动作真快,一知道明欣他们带着陌生人来了灵堂,赶不迭就派了人跟了过来,起先那大夫人可是连理都不理的。
她自想着,明欣从腰间抽出一条银白色长鞭子,脸上气的通红,挥起鞭子往那两名侍卫身上打去,怒喝道:“谁说如芝姐姐死了,这会子好不容易求来了神医,你们还想阻拦,若再敢废一句,我手里的鞭子就打烂你们的嘴。”
莫尘希脸色一冷道:“人命关天,你们赶紧退下。”
那两句侍卫也不敢再作辩驳,只灰溜溜的退出屋外,脚一飞就飞往盛园禀报大夫人去了。
莫尘寰将棺材里的如芝扶起又抱了出来,如意替如芝搭了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半晌不语,莫尘寰急问道:“神医,可还有救?”
明欣眼里含着泪接着问道:“神医,你瞧瞧我如芝姐姐,一定还没死是不是?”
如意点了点头,灰纱随着夜风似波如浪,益发显得神秘莫测,她淡淡道:“诸位莫要着急,这位姑娘因中了火蚁之毒,毒气攻入心脉导致气血淤堵,一时闭了气,所以跟死了一般,幸而赶的及时,却还有救。”
明欣和莫尘寰一听长吁了一口气,如意挥了挥手道:“你们且在门外守着,只需一柱香的时间必会救过来。”
明欣尤还不舍,沁夏连忙将这几人引到屋外,自己独守在里面伺候着,如意拿了解药给如芝吞了,如芝刚吞下解药,就听到屋外明火执仗的有人冲了过来,掀起阵阵喧闹之声,只听得一声冷喝之声:“住手!死者为尊,不可冒犯二丫头的阴灵儿。”
如意心中压抑着极度的恼怒之情,一股火气腾地窜起,这大夫人忒恶毒了,这会子竟然亲自带人赶了来阻止她救人,真真可笑!她以为她带了人来就救不了如芝了么?如意低头看去,如芝动了动,缓缓的睁开眼睛,刚想说话,如意冲着她嘘了一声,又听见外面有人声音。
大夫人道:“世子爷,郡主,你们都是有尊贵身份的人,怎好好的半夜三更的不在王府待着,跑到我侯府来闹事,刚侍卫去回报说你们竟然不肯让死者安息,掀了她的棺盖,这事就算闹到皇上那里去,你们也没理。”
明欣气愤愤道:“我们是来救人的,你这会子带这么多人来挡着想怎么样?难不成还想将我和我两个哥哥绑了不成?”说着挥了挥手里的银鞭怒道,“你若再敢阻止神医救我如芝姐姐,我手里的鞭子可没长眼睛。”
莫尘寰红着脸接口道:“现在神医正在里面救人,你们若想强行闯,就得从我身体踏过去。”
大夫人冷笑一声道:“人都死了一天了,还救什么人?没的这里胡说八道,我倒要亲自派人去问问瑞亲王爷,干这搅人阴灵的事缺不缺德?这可是伤阴鸷的事,我劝你们还是三思而后行。”
莫尘希嘴角含着一抹冷冽的淡笑,明亮如星的眸子里却寒冷如深渊,他沉声道:“素闻夫人乃巾帼女豪杰,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真豪杰的紧,动不动就带上这些个狗腿子执枪弄棒的,我们是来救人的,并非扰人阴灵,若今儿这人救不活,你尽管命人将我们一起绑到皇上面前,按什么罪论处,我们全当认了,若你现在想强行闯入,也要问问我手中的刀答不答应?”
大夫人微有迟疑,又听到莫尘希仿佛成竹在胸似的,只觉得胸口处抽痛的很,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那背后的痛隐隐传来,她一咬牙额上全是汗,难不成这神医真能死生人,若神医救活了沈如芝,那她的心血岂不都白废了,不仅白废,还搭上了自个的女儿,此时就算冒犯瑞亲王府的人又如何,必不能让神医救了沈如芝,她脸色一沉,手一挥道:“上!”
众侍卫脚下凝滞片刻,但大夫人向来说一不二,也只有抖着胆子持着刀枪冲了上去,双方剑拔弩张,忽听到屋内传来一阵细微的声音:“好吵!”
明欣兴奋的大叫道:“是如芝姐姐的声音,哈哈哈……如芝姐姐活过来了。”说着,也不管将要冲上来的侍卫就拉着莫尘寰的手道,“二哥,你听,是如芝姐姐的声音。”
大夫人听到那声音,那心里仿佛被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压的再跳不起来,怎么可能?怎么能让沈如芝活了过来?如今她再冲进去已没有任何意思,只会落得一个克毒嫡母欲致死庶女的名声,她全身就像秋日落叶,被风吹的胡乱飘摇。
一时间她脑中嗡嗡作响,忽想到,就算神医救活了沈如芝,那必也是个跛子,沈如芝中的毒比萱儿重,说不定两条腿的筋脉都被割断了,一定是的,一定!
明欣可不管大夫人一个人站在风中发怔,她兴奋的将门推开,却看见如芝安稳合目坐依在沁夏身上,大夫人如毒蛇般的眼朝里面探去,这沈如芝并没有站起来,是了!必定两脚俱废没本事站起来了。
莫尘寰和莫尘希一并跑了进去,明欣蹲下身子赶紧扶住了如芝,含泪带喜道:“如芝姐姐。”
如芝缓缓的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来:“明欣,你来啦!”
莫尘寰激动的无所不已,热忱的眸子盯着如芝道:“如芝姑娘,你没事就好。”
如意将手伸入灰纱之下,伸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平静道:“这位姑娘刚刚醒来,身子还太虚,你们赶紧将她扶到床上让她好生息着。”
明欣感激的盯着如意赞道:“神医真神。”
大夫人一双眼毒辣的紧盯着如芝,心里默念着道:“一定是跛子,一定站不起来。”
当明欣和沁夏合力将如芝扶起的时候,大夫人身上一阵热辣辣的剧痛,她重重的咳了一声,一股腥热的液体从嘴里喷了出来,她伸手一抹,猩红一片,这怎么可能?这沈如芝竟然能好好的站起来,还能走路,竟然不是跛子,她愣愣的盯着。
如芝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她只望着那布满丧幡的灵堂内已烧灭了的纸钱,风呼啦一吹,从屋外贯穿到屋内,那黑色的死灰随风摇摇吹到屋外,落下黑色的薄灰,正好落在大夫人的脸上,大夫人竟忘了去擦,心血一滴滴的滴着,“呕”的一声,又吐了一口鲜血。
莫尘希望着大夫人的脸色,不由摇头讥讽道:“夫人,想不到你高兴的连血都呕出来了。”
大夫人瞪了莫尘希一眼,忽然伸手指着如意,嘴里咳着也说不话来,半晌才舌头打结道:“神医,救救我女儿,救救……”
赖嬷嬷赶紧上前替大夫人抹抹了胸口,大夫人才喘过一口气来,如意瞧她脸色惨白,满嘴鲜血的样子只淡淡问道:“不知令千金得了什么病?”
“跟她一样……一样的病。”大夫人伸手指着屋内道。
如意也不看她,只问道:“令千金已病到什么程度了?是否和刚才那位姑娘一样闭气了?”
大夫人摇了摇头,眸子里带着期盼的光盯着如意道:“没有,昨儿夜里找来了巫医,我女儿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只是巫医割断了她脚踝部的筋脉,她成了……”跛子二字再说不出口。
如意作无限叹惜状又摇了摇头道:“夫人太过性急,若令千金没叫人治过我必可以救了她,哪怕就是她严重到跟刚才那位姑娘一般也有法子可救,只可惜筋脉已断,况且从筋脉处引出火蚁,那筋脉早已被毒浸烂,一辈子也只能做个……”如意长叹一声道,“只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家啊!”
“什么,你说什么?”大夫人脚下一软,身子往后挪去,赖嬷嬷扶着她,只觉得她的身子如此沉重,大夫人着血红的眼看着如意道,“不是真的,不是的——”
痛,恨,悔,怒,怨种种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早知道,早知道昨晚就让那个该死的巫医来替沈如芝治了,那样沈如芝跟她的女儿一样都成了跛子,早知道,早知道昨晚压根就不应该让那该死的巫医去治,那样她的女儿今日也得救了。
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她痛极攻心,只黑着一张脸望着天空指天狂笑一声:“哈哈哈……老天爷,你不公哪,总有一天我慕容湘兰要弑天而行!哈哈哈……”大夫人疯魔般的狂笑不止,身上的缎织掐花对襟外裳又被鲜血染红一片,“噗……”大夫人后背上的血还未流完,那口里的血又溅落四方,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屋外又是一团乱麻,只有那庭院中的月季花吐着芬芳花蕊静静开放,茵茵绿意盎然,独不见她人悲怆。
赖嬷嬷赶紧命人将大夫人慌慌张张抬回盛园,沈如萱一见吓得差点从床上跌落下来,只是她脚腕上还缠着纱布也动弹不得,只急着让绿芽去看情况,绿芽见大夫人吐的浑身是血,死了大半的样子磕磕绊绊的跑到沈如萱屋内道:“不好了!大夫人她吐了好多好多的血。”
沈如萱眼前一黑,强撑着就要爬起身来,绿芽赶紧扶住了她劝道:“大小姐,夫人说了你的脚有伤暂时不能移动,那里已有人去传太医了,夫人虽看着凶险也不至于就真的……”死了,两个字哽咽在喉咙里不敢吐出来。
沈如萱一把揪住了拼命的摇着绿芽道:“好好儿的母亲怎么就吐血了?”
绿芽直被摇的晕头转向,脑子里一片旋乎,只抖着唇道:“听赖嬷嬷说,明欣郡主和世子爷请来了鬼市神医将死了的二小姐救活了。”
“什么?”沈如萱大恸,心口处好似被无数把尖锐的针刺了许多的小洞,抽搐似的发疼,那巨大的愤怒和失望化作无数把利箭一根一根的插满她整个身体,她呆愣愣只看见脚踝上那雪白如云的纱布上慢慢渗血来,她大叫一声,“不可能!”脚踝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疼得她呼吸不过来,窒息之间便仰倒在床上。
盛园内人来人往,忙成一团乱麻,小丫头和赖嬷嬷只守着大夫人干嚎,那小丫头看着大夫人薄如纸般的脸却有些害怕,如果大夫人真的死了,兴许她不会在日日活在大夫人剜肉的噩梦之中。
“快——”赖嬷嬷像吃了回魂丹一般直指屋外道,“快去二小姐屋子里将那神医请来!”
小厮急忙忙的拍着屁股飞奔过去,不想神医已经走了,他哭丧着脸又重新跑了回来,吞了一肚子夜风,直着脖子打了一个大大的嗝,嘴里吐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咽着口水道:“神……神医已经走了。”
赖嬷嬷一听急得无法,颤声道:“神医不在就赶紧派人去请太医。”
这边盛园忙乱不堪,康仁阁却一时喜来一时忧,喜的如芝竟然被神医治好了,而且还没落下残疾,那赶明儿个也可以入宫了,忧的是沈如萱偏偏没这么好命得神医相救,成了跛子,老太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忽听盛园的人来报说大夫人和大小姐不好了,老太太哪禁得住这一惊一乍,一时提不来气也晕厥在床。
整个侯府直闹的个人仰马翻,人口不安,又都知道府里三小姐医术最好,连平常御医都不如,就有人跑到晚晴阁去找如意,结果如意因为如芝之死悲伤过度,又兼为着如芝的丧事操劳过度,人已经晕倒在了床上,如今连如芝活过来的消息还未得知。
铜壶漏尽,铁马摇曳,沈如萱最先醒了过来,太医只说她怒极攻心,血不归经,只要好好调理也就好了,沈如萱歪倒在床上,脊背冷飕飕的虚汗将贴身的亵衣浸了个透湿,绿芽端了一盆子里来帮她拭汗,又为她换下了湿衣服,外面的棒了声敲响,已是四更天了。
她再也睡不着,只呆愣愣的坐着,轻轻动了一下脚,抽筋似的痛,她望着绿芽问道:“母亲可醒了?”
绿芽正欲去打探消息,那赖嬷嬷兴奋着一张脸跑进来道:“大小姐,可好了,夫人刚醒过来了。”说完,又手合十仰天祷告道,“大慈大悲观士菩萨,解厄难,救众生,阿弥陀佛。”
沈如萱松了一口气,又着实恨着沈如芝还活着,自己和母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都未能治死沈如芝,她想想心里就觉得万分憋屈。
绿芽帮她收拾完,又命人端了来药,自己接过药扶住沈如萱,用一柄汤匙勺了一口药放到唇边吹了吹,就要喂沈如萱吃药,沈如萱正发着呆,忽感到唇上一烫,她惊叫一声挥手就打翻了绿芽手里的药汤,滚烫的药汁撒的绿芽一头一脸,绿芽痛的大叫一声,抬手赶紧去抹脸上的药汁,不过一会,那烫的最重的部位起了一串浸着药汁颜色的泡。
“滚!”沈如萱对着绿芽厉喝一声,又抬头又着赖嬷嬷道,“母亲没事就好了,嬷嬷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绿芽忍痛退了出去,心内难免有些不服,却又害怕不敢讲出,唯有将这些苦水吞入肚里。
这夏日日长夜短,没过多少时间,那外面就了些光亮,渐渐的光亮照散黑暗,却是晨光眩亮,极是晴好的一天。
冬娘一早的起来,打了帘子进来伺侯如意,莲青趁早去了园子里的莲塘摘了一朵粉色的带露水的荷花来,又拿了一个青花瓷的瓮来弄了水将荷花放入水中,冬娘笑道:“这花也似人,娇媚不可方物,更好的是此花出淤泥而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