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涵澹阁里稍许坐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换了件干净的衣服,继续批阅他的奏折。再然后,他便例行公事般的去了望星阁。
他觉得这样甚好。尽管刚做了手术,整个人虚软得没有一点力气,但至少神台清明,步履轻松。
他终于能放下负累,清晰精准地分析面临的各项条件,哪一条有利可图,哪一方必须放弃,他果断决绝地去判断,决定,毫不心软,永不后悔。
他的世界里从此只有是与非,黑与白,他可以坦然地去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说再恶劣无情的言语都问心无愧。
他真的摆脱了自己的弱点。
他终于,成为了他的父君。
在望星阁的时候,他见到携妻归来的琛华。
为了留住琛华, 他特地摆了酒宴为他们一家接风,又逗了一会儿他们的孩子。他做出一副欣慰弟弟浪子回头的样子,又感慨如今三兄弟终得相逢,高兴得甚至宁可被沅姐姐骂而饮了好多的酒。
琛华很是感动,席间还流了泪,说过去太不懂事,一直说要赎罪,要留下来替他抵挡天煞劫。
璟华举杯微笑。
当他看到蒄瑶的时候,思绪竟突然飘到了数年之前。
那时他从漠北封印夸父回来,得悉姜懿要将蒄瑶指给大哥,自己心胆欲裂,也曾开口求过父君,将婚期延后。
父君不但未应,反而叱骂了自己一顿。那些话,如今还一字一句,言犹在耳。
父君说,我知道你心里苦,但你的苦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胤龙族的老老少少,父亲兄弟!
又说身为胤龙皇子,岂可为了儿女私情而置复兴大计于不顾!”
现在回想起来,璟华觉得父君当时无半点可指摘之处。
那样的局面,自然只有放弃蒄瑶,先稳住姜懿再说,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而当时的自己,虽然也是勉强那样做了,却心如死灰,包括后来每次看到蒄瑶自暴自弃,放荡堕落,也总是痛如刀绞。
真是愚昧、鼠目寸光。
她只是一个孤女,为了胤龙族人做出一点牺牲,那是再合适不过。何况嫁给太子为妃,也并没有辱没了她。
原来父君是如此英明。
那么,为了迎娶姜懿,而赐母妃毒酒呢?日夜折磨沅姐姐逼她自尽呢?
也都是为了胤龙族大义而可以被原谅的吗?
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伤口处,隐隐又有血丝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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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沫醒来时,璟华早已不在宫中。
空荡荡的宫殿,巍峨耸立,金檐碧角,冰清玉泠。
所有景物竟还是一样,风和日丽的天气,连园子里的梅花都未曾感受到她的哀伤,照旧肆意绽放,弄蝶飞舞。
阿沫觉得头有些痛,身上还有些发冷。
长宁问她要不要传早膳,她嗡着鼻子说不用,仍旧没有起来。
她撑着爬到床尾去找了一床厚一些的被子,盖上了继续睡。
又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眼时,璟华依然不在。
身上是一身的汗,头痛倒好了些。
她仍不想起来,掀掉了一层被子继续睡。但这一回,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窗外的日头已经偏西,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肚子饿得前心贴后背。她不争气地爬起来,想替自己搞点吃的。
一炷香后,她狼吞虎咽吃着长宁端来的一碗肉丝菜汤面。她洒了许多的胡椒粉,吸溜着面条,喝光了汤。直到把那只比自己脸还要大的面碗底朝天交给长宁的时候,小鼻子尖上还在不停冒汗。
哈,真是滑稽。
十二个时辰前,自己还哭得撕心裂肺,在银河边寻死觅活,好像天都要塌了。而睡了一觉以后,竟然能吃下一大碗面条,还打了三个嗝。
父王说得对,自己这个德行能当上天后,确实因为有着一般人没有的过人之处。
璟华不是一般的男人,看着温柔似水,情深不俦,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折腾出要紧要命的事来,把你呛得天翻地覆,生不如死。
放眼大千世界,能配得上、也降得住他的,估计也只有自己这样意志坚硬如铁,心胸宽阔如海,又脸皮厚如城墙的女人吧。
阿沫抹抹嘴,她决定先去找沅姐姐,问问这个心脉封闭了以后,是不是真的没有破解之法。
搞不好璟华吓自己的呢,极大可能是璟华对打赢黄帝没有把握,故意说那样的话,想把自己赶走也说不定。
他那种人,惯常做那样的事,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急急忙忙把自己赶走,好像自己是只可同甘不可共苦的肤浅女子一样。
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自己早百炼成钢。
还是先去问问沅姐姐,弄清楚事情真相,省得白白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