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落在荒原,积水攒在低处。
巨湖中的水,在雨中更为湍急。
石头落进湖水中,往往都会被涡旋的水流卷到别处。
而要建造断开湖水的堤坝,就必须让巨石固定在湖底。
这很不容易。
而搬移着巨石填入湖中的流民众们,却爆发出了超过有根和刘恒意料的热情与毅力。
较小的石块被流民众们在选定的堤石上,用粗绳绑了一遍又一遍,才放进湖中。
为防掉入湖面的巨石挪位,流民们依着有根的指导,用十多根镀了铜漆的铁链栓捆着已落进湖中的巨石块,并以人力迎着水流相反的位置,在湖岸上斜向拉拽。
然而在奔涌不停的流水中,蕴含着巨大的威力,凡人的气力与之相比,远远不及。
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
但当三千名精壮分出三部分,轮番上阵,一起发力时,却能勉强不让入水的石块被流水卷走。
湖水持续的奔涌,精壮们也持续的发力。
攀附在大石上,腰身上绑着粗绳,翻腾的水中屏住呼吸的流民们要在湖岸上同伴们的帮助下,才能将数根顶端足以露出湖面的树桩依靠着巨石两旁,竖立在湖中,并由坐在扁舟上,手中提着巨锤的士卒,将树桩敲钉进河底的淤泥里。
每隔一段时间,水中便有人不断被拉出湖面,岸上便有人不断的跳进水中。
因为大雨而急速窜动的水,扯断了许多捆着人腰上的绳索。
水流中携裹的杂物与彻骨入髓的冰冷,不停割裂着人柔嫩的皮肤,不断摧压着人脆弱的意识。
许多尸体。都被岸上的人群拉出湖面。
许多断绳,都被岸上的人群拉出湖面。
许多人尸骨无存。
挥锤的士卒每一次都竭尽全力,落在湖底的巨石却仍然被湖水冲走了数次。
巨石被冲走的每一次,都会拉动着镀铜的铁链,波及到岸上的流民和挥锤的士卒。
每一次,都会让很多人死亡,让更多的人受伤。
每一次死了人,不远处的流民众驻地中,都会传来哭声和悲诉。
但没过多久,被定为要钉上第一块堤石的湖畔。就会站满更多的人。
许多老弱们都自发巡弋在下方的湖畔上,收集着被水流冲上湖岸的碎石,与被湖水卷走的精壮们,早已扭曲破碎的尸骸。
当死亡已变成常态。
人便只能与天赌运。
半个月后。
越发密集的雨,滴滴都如发丝般尖细。
持续的雨,突然变的绵柔温和,再不复曾经的暴虐狂放。
溢出河岸,不停灌入湖中的水,却早已变成了滔滔的洪流。携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
但被流民众们安置在湖底的巨石,却也变成了一颗深深扎根在淤泥中的钉子。
依靠着巨石,竖立在湖中,相互紧挨的树桩。足有四百根。
四百根树桩,分列在巨石两旁,排布成了二十个横列。
每一个横列,都是二十根。
被树桩依着的巨石。不会再被流水卷走。
正对着那处湖岸的土坡上,由刘军士卒为死去的流民所挖掘的土坟,却已有两万五千六百三十个。
这些土坟里。都埋有尸体。
没有尸体的死者,却只能留在湖里。
死了两万多人后,才能开始填湖。
“没想到啊。”
有根背倚着一个土坟,将双手抱在了胸前,张嘴长吁了口气。
细柔的雨丝,穿过笠帽的沿前,滴落在了有根的脸上。
有根满脸唏嘘。
“会死那么多人。”
一道透明的水,横滑过有根的眼角。
便染了遗留在他脸上的尘灰,因此而变的浑浊。
就像一颗浑浊的泪珠,顺着下趋的颊面,流进了散乱的鬓角。
站在有根身旁,同样身穿蓑衣,头戴笠帽的刘恒,凝视着不远处的湖岸上的流民们,步履艰难的推移着盛满石块的马车。
他沉默了片刻,长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