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桑暗自诧异。心想自己又没有得罪这人,为何他看自己,仿佛很不爽的样子。
就算这人天性冷漠,但好歹是一门宗主,若是没有原因,也不可能无端端的给人脸色。
正自疑惑,千玄子却也叹道:“刘贤侄……嗯,刘大宫主远道而来,实是本山荣幸……”
原本就是千玄子邀他前来御皇山,现在却说得这般客气,刘桑立时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已是知道他“蟾宫大宫主”这一身份。
对于千玄子来说,刘桑本是他弟子楼玄观之友,又有手抄《道德经》之德,他以前辈自居,在南明娇一事上为刘桑作保,既有爱护后生晚辈之意,亦因刘桑之才,现在道家正是发展之际,有心拉他入天玄宗,成为道门中人。
却没有想到,刘桑竟是阴阳家三宗之一、蟾宫的宫主,那从身份上来讲,他是一门之主,刘桑也同样是一门之主,道家与阴阳家都是先秦时便已创立的诸子百家之一,想要拉刘桑入道家,自不可能,反要怀疑刘桑手抄《道德经》赠予道门,到底有何用意。
关键是“蟾宫大宫主”这一身份,非同小可,与天玄宗宗主至少在明面上是同等地位,而刘桑刻意隐瞒了这一身份,于是他一切动机,都立时变得可疑起来。
“神息灭魔”万归尘却是直到现在,才知道身为凝云城附马的刘桑,另一身份竟是阴阳家三宗之一的宗主,立时也精惕起来,甚至开始怀疑刘桑送转心灯上山,是否别有图谋。
诸子百家中,阴阳家历来神秘莫测,行事难以测度,数百年来,道家在扬洲开始复兴,在楚洲、豫洲、中兖洲皆有发展,却唯独在绝冀洲全无立足之地,亦是因为受到阴阳家的排挤。
刘桑以己度人,实也无法责怪他们突然生出精惕,记得胡翠儿曾对诸子百家中的主要几家作出点评,说儒家的人虚情假意,道家的人空泛大气,墨家的人傻里傻气,阴阳家的人怪里怪气……这话虽然有夸张成分,却不能不说,点出了各家的主要特点。
当然,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区别,实是因为各家学说从本质上就已是千差万别,儒家重礼,道家崇道,墨家重义,阴阳家由于传承自上古巫祝,外人了解极少,自是觉得行事古怪。
月夫人早已从徒弟那里,得知刘桑和召舞都成了蟾宫宫主之事,不过对这些事情,她看得极淡,也没有多少在意,而这种事,她也不好多说,于是淡淡的立在那里。
夏召舞却是非常不爽,明明就是你们请我们来做客的,无端端的摆什么谱嘛?
刘桑反而没有怎么计较。隐瞒了这么重要的身份,是他不对,虽然这个蟾宫大宫主当得莫名其妙,而他对阴阳家也没有多少感觉,但不管怎么说,蟾宫大宫主就是蟾宫大宫主,以南明娇在大齐朝廷的重要地位,千玄子与鬼影子这两位还要依赖于大齐扶持的道家宗主敢于站出来为他作保,这已经是莫大的情义,结果回过头来。却发现他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瞒了他们,那再豁达的人,都会有一种被人狠狠打脸的感觉。
如果就因为这一刻,他们给他一点难堪,于是不重恩,只重怨,这也实在是说不过去。这种“天下人若不围着我转,那便是天下人的错”的人物,也只有在上一世的网络小说里当主角。才能步步腾达,但那是有作者帮忙。他缺什么作者送上什么,在现实中,如此狭隘的心胸,根本就是寸步难行,一不小心惹得天下皆敌,死在哪个角落里都不知道。
老老实实的拱起手,冲着千玄子一个大鞠躬,道:“晚辈未将此事如此上告,实是晚辈的错。还请诸位前辈见谅。”
姐夫都已施礼赔罪了,夏召舞也就只好跟着施了一礼,过程中悄悄的撇了撇嘴。
千玄子脸色稍霁,身份被这般揭穿后,这少年既不推诿,亦不找借口,更没有因他人给他的脸色而还以颜色。只是老老实实的赔礼道歉,反更证明他问心无愧和处事之得体。
神霄宗宗主罗素轻轻的哼了一声,脸色却也放缓许多。
其实人与人相处,有的时候。就是一个面子问题,刘桑既是阴阳家之宗主,此刻以晚辈自居,大礼赔罪,已是给了他们足够的面子,他们亦是一门之主,自不会无端端的将事态闹僵。
真正让刘桑有点儿恶寒的,却是显关玄秘宗的鬼影子,那瘦小的身影立在yin影中,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仿佛要拿个什么东西将他解剖掉一般,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
刘桑、月夫人、夏召舞在一名年轻道者的引路下,被带往天玄宗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小凰与鸾儿跟在他们身后。
夏召舞嘀咕道:“姐夫你也真好说话,就算你没有告诉他们你是蟾宫的宫主,凭什么又是你的错了?”
刘桑笑了一笑,小姨子从小陪在娘子身边,并没有处理过多少事务,自然比较随性一点,但世上的许多事情,自然不可能这么随性,自己先退一步,别人跟着退上一步,如此才能好来好去。
月夫人淡淡道:“你姐夫处置得很好,人情世故,本当如此。”
夏召舞兀自不服:“我们又不是非得求着他们来,凭什么啊?”
刘桑笑道:“这不就对了?我们不是非得求着他们,他们却也不是非得求着我们,抛开其它东西不谈,就凭他们是长辈,我给他们鞠上一躬,这叫敬老,就凭他们冒着风险帮我和你师父作保,我主动认错,这叫报德,像我这种德行兼一,尊老爱幼的正人君子,不是你这种不懂事的野蛮丫鬟理解得了的。”
夏召舞道:“我呸!”
月夫人却又瞅了他一眼:“你要小心些。”
刘桑错愕道:“小心什么?”他不觉得那几位宗主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他。
月夫人淡淡道:“小心鬼影。”
刘桑更是错愕:“鬼影子前辈?”
“嗯,”月夫人道,“他看你的眼神,我很熟悉,那是想要把别人的一切秘密全都挖掘出来的眼神,我记得他小时候也用这种眼神看过一条蛇,后来那条蛇被他一段段切下,从骨到牙,从血到毒,每个地方都被他研究了一遍。”
果然,刚才刘桑就觉得鬼影子的眼神有点怪怪的,倒不是说有什么恶意,那种眼神,就像是好动的小孩子看到感兴趣的玩具,非要把它拆个七零八落,再也装不回去才甘心的可怕眼神。
果然不愧是“玄关显秘”宗的宗主。
他问:“夫人小时候就认识他?”有小姨子在旁边,他没敢叫她作姐姐。
月夫人略一点头:“他未入道家之前,亦可算是我的师弟。”
竟然是师姐弟的关系?刘桑大是惊讶。
夏召舞却也叫道:“原来师父你还有师弟,既然有师弟,那肯定也有师父了,那我的师祖却又是哪个?怎么从来没听师父你提起过?”
月夫人轻叹一声,道:“那已是当年的事,无需再提。”
刘桑与夏召舞觉得她好像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也就没有再问。
虽然如此,夏召舞却也是心中奇怪,师父肯定是有师门的,但印象里,她不但从未听到师父提及她的师门,而且师父好像也没有什么亲人的样子。倒是和洲的五色阁与师父略有一些渊源,很多人将师父认作是五色阁的旁支,但她却知道,五色阁和灵巫山最多就是在功法上有一些联系,师父在自创五彩灵巫顺逆法时,似乎参考了五色阁的一些功法,但也仅此而已。
在这之前,她甚至不知道玄关显秘宗的宗主,以前竟是师父的师弟。
安排给他们的,乃是天玄宗用于招待宾客的豪宅,他们各自被安排了一间。
此时,天色也有些晚了,刘桑便领着小凰,住了进去,闲着无事,正想着要调戏一下小凰,然后再上床歇息,却又忽的生出某种感应,沉默一下,忽的弯下腰来,往榻下一看:“你谁啊?”
榻下竟然躲着一个小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