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大年开着帕沙特出门了,他把车速保持在六十迈。他本来是想叫驾驶员小何开车的,可苏丹萍说,这些事情最好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况且你自己驾驶技术那么好,何必去麻烦别人,你去跑事有人跟着你不方便,把人家甩在一旁你又不忍心,干脆自己开车吧。
戴大年一边开车一边想,是不是我姓戴的这回也主动下水了,这叫不叫晚节不保哦?这条公路上我不知开车、坐车跑过好多次了,可这一次感觉总有些不同。我戴大年也在开始跑官买官了,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这消息一旦传出去,人们将会怎么看我呢?这种事情要是在以前——不,就是个在昨天的这个时间,自己也不会想到会这样,要不是家人和亲戚软逼硬推,我还是不会走出这一步的,我过去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跑官要官的呀。看来,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一旦形成风气,形成潮流,不管它对不对,也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总会不由自主地被卷进去,然后跟着走,继而跟着跑,从被动变为主动。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越想越害怕。
昨天晚上,戴大年下班回家,妻子苏丹萍一直看着她微笑,时不时双眼深情的望望他。他和妻子感情很深,无论是什么场合,他俩以目传情的事是常有的,但今天他仍然感到有些特别。一直到要开饭的时候他才知道,妻子要主持家宴。儿子、儿媳、女儿都在家,连在幼儿园读全托的四岁小孙子东东也接了回来,东东趴在爷爷的背上不下来,一直要爷爷背着她他跑跑跑。
开饭了,大舅子小舅子、大姨子小姨子准时到达。戴大年一瞧桌子上,山珍海味、荤的素的摆了一大桌。人坐了一大圈。小东东硬要爷爷抱着吃,说爷爷官儿最大。
儿子戴鲲提来两瓶五粮液。戴大年问酒从哪里弄来的,戴鲲说这爸你就不要管了,就不许人家送你两瓶酒,现在送点酒算个啥,根本不是**,划不到那上面去。
戴大年说,我还是喜欢喝包谷酒,那里面没掺假。
戴鲲说,爸爸,要说没摻假。你那年龄才是摻不了假,马上就到了人家规定年龄的边缘,现在建大市,市里的领导班子正需要有德才能绩的人去充实,千万不要再坐失良机。
戴鲲还说,爸爸,我代表你的子女给你敬这杯酒,说一句你的儿子儿媳女儿还有你的孙子共同的心里话,希望爸爸立即行动。赶上末班车。
东东说,我也敬爷爷,祝爷爷官儿再大些,我在幼儿园才当个小组长。人家说班长比组长大,我不但要争取当班长,还想当管班长的呢。
小舅子苏晓阳说,姐夫。我们也不是来白吃饭的,现在这个年头,你如果坐在这里等上面来提拔你。你就别做梦了吧,你的主动跑、主动要,叫做不跑白不跑,不要白不要,跑了不白跑,要了不白要。你不但要跑,还要送,难道你没听说过吗,人家说的不跑不送挨饿受冻,只跑不送原地不动,又跑又送包你激动。跑和不跑、送和不送各是一个概念,其效果完全不一样。因为位子有限,你慢一步,人家就先占了,好官占了位置,无德无才的人就上不去了,这对党对国家对老百姓都是件大好事。搞政治就得当仁不让。试想,当年如果邓小平同志不出来主持大局,而让张春桥当了总理,那我们国家的命运会怎样呢,老百姓不是要受第二遍苦遭第二茬罪吗?姐夫啊,你不跑别人要跑,好人不跑坏人要跑,能人不跑庸人要跑。都让那些别人坏人庸人去当官儿,老百姓怎么办呐?你一定要三思啊!
小姨子苏晓萍的话说得更直率,姐夫你不要以为我们劝你去争取升职是出于个人目的哈,哪个不晓得你戴书记是个不为亲戚朋友办事的人,凭我们姊妹现在的处境也不图你办个啥事,只是为你打抱不平,也为平民百姓争口气。你上去了即使不认我们,我们也不会埋怨你,我们会对孩子们说,你们的姑父、姨父是个好官儿、清官儿,他心里想的是全体老百姓,你们不要以为是他的亲戚就去给他添麻烦,千万千万别打扰他,让他安安心心全心全意为全体老百姓办实事办好事。
女儿戴安琪从小受到戴大年的娇惯宠爱,在她爸爸面前说话锋芒毕露。她说,老爸,今天我们是对你当头棒喝,不然的话你是永远执迷不悟,永远都不会清醒。你看现在的松山市,六县三区,还有市级三十几个局委办,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个不要不跑不送的,你认为你多高尚啊,外人都说你官当得好,可你就是上不去,你想想,你这个副处级干部当了好多年了,现在虽然是个正处,后面还要打个括号,我们这些当子女的和朋友谈到此事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你的思想僵化了,还停留在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你这个跨世纪干部我认为还没有把世纪跨过来,你还以为多光彩嗦?说完,居然端起满满一杯酒喝下去了,把本来就粉嘟嘟脸涨得通红,还说什么先喝为敬,祝老爸与时俱进,要知道,我爸爸是从来舍不得要你幺女儿喝酒的哟!
从来不喝酒的爱妻苏丹萍也好像发了癫,跟他连碰三杯,理由还很充分,说什么第一杯酒喝了你头脑更清醒,套路不乱,第二杯酒喝了你勇气倍增,浑身是胆,第三杯酒喝了跑功大涨,马到功成。
一个处级领导干部,现在又正在负责搭建一个县级区的领导班子,可以稳扎稳打地担任区里的一把手,但无论怎样还是个正处。工作中的各种困难他都可以去克服,但他却拒绝不了家庭的温情,顶不住亲人的压力,当然也有升官的诱惑力,加之又多喝了几杯酒,于是戴大年就动了感情,向大家表了个态:“人非草木,我戴大年不为别的。就为了我的亲人这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我就为这亲情去跑一回送一次吧!”
戴大年开着帕沙特,一边盘算着先去哪里,后找哪个,怎么个送法。不知不觉他下意识把车子停下来了,后面的车使劲按喇叭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前面堵车了。也不知道前面出了啥事,只好在车里干等着。就在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打电话来的是戴大年的老熟人、老战友、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陈大强。陈大强原先是东城区的书记,最早他和戴大年同是松山市农业局的科员。戴大年到南城区任书记两年后,他到了东城区当主任,可能是跑送之道比戴大年精通的缘故,没两年就去当县委书记了,一混又搞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正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陈大强给戴大年来电话一开口就问:“喂,老戴呀?你现在在哪里?”
戴大年说:“我还在松山。你有什么事吗?陈部长。”
“我这边有位领导的夫人知道松山的甲鱼是纯天然的,叫我给他搞几只来,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你看能不能马上来一趟,给我捎七八只来,我按原价给你钱。”陈大强在那边说,听得出来。他确实急需要这东西。
戴大年心里很不满,龟儿子要甲鱼就想到我了,给我钱,我能向你收钱吗?老子还要跑我自己的事呢。但转念一想。吔!我脑壳进水了哦,他不是组织部副部长吗?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呢?明明此处就是桃源洞,我却到处去找神仙。对了对了。我运气来了,正想睡觉就来了个枕头,我何不先到他那里去一趟探探他的口风啊,好,就这么办。
于是戴大年急急忙忙开车去松山唯一的一家土产水产专卖店买了十只甲鱼,老板认识戴大年,他说我这些甲鱼是从左河上游捕来的,地地道道的真开货,纯野生天然补品,每斤外面买五百元,你戴书记要嘛我只收你三百五,一共十只三十二斤八两一万一千四百八十元,是个吉利数。戴大年也不问价,叫老板用一根干净的蛇皮口袋装好,放在后备箱里,甩了一万一千五百元给店老板,店老板拿出二十元找补,大大年说,算了算了,就当我给你买了一包软云烟。说完头也不回就开车上路了。
高速公路来得快,两个小时不到,戴大年就和陈大强在西都天然居茶楼会面了。陈大强看见戴大年送来的那个蛇皮口袋,甲鱼在里面拱去拱来的,用手一提重坨坨的,心里很满意。他问戴大年:“是不是真开货?一共好多只?好多斤?多少钱?”一边说一边在上衣口袋里去摸。
戴大年连忙按住陈大强掏钱的手说:“真开货肯定是真开货,左河上游那些老水鬼捕捞的,一共十只三十三斤,外面卖的五百块一斤。钱就不要说了,你我老伙老计的,现在你又是我的顶头上司,这点儿小事你还要给钱,廉洁了嗦?这几只鱼算不上是受贿嘛,你是不是把我当外人了?”
推去推来一阵子,陈大强见戴大年很真诚,就说:“你这老远专门给我送鱼来,又不要钱,我太过意不去了。”想了想他突然问:“老戴你这次当区筹备组组长,下一步区委书记自然是你的了吧?”
戴大年说:“区委书记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正处,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妇科病(副科级)害了好几年,正科三年,副处六年,正处打括号又是五六年了,营养不良,吃东西不长重量。”
陈大强很神秘地说:“我们搞组织工作的人组织原则性是很强的,我俩那里说那里丢,这次你不是有机会升吗?本来松山升格大市以后,市委市政府副职都有空缺,何况唐敏要回团省委任书记,常务副市长又是空缺了,你不想争取一下?”
“我当然想争取,可不正要麻烦你帮忙吗?”戴大年脸上有些发烧。
“这事尽管决定权在省里,可是松山建大市是个特殊情况,省委方书记方明给了何伟力很大的权力,省委组织部只是个办事的角儿,只要何伟力那一关通过了,上头的事我都敢给你打包票,那只是个形式而已。到时候如有问题你尽管找我好了。”陈大年把嘴对准了戴大年的耳朵悄悄说。
其实,陈大强说这些戴大年在车上已经想过。只不过唐敏要调走的事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想了想他还是说:“感谢你的指点,希望你能实实在在关照我这一会,你知道的,这次不行就再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