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路穿越两旁林立的侍卫,只见亭子周围站立着好些婆子丫头,个个穿金戴银,好不气派。
浅紫小竖领遍透金枝刻丝交领裙裾散绣富贵牡丹的靖太王妃闲坐亭里,正一脸和气地望着如情。
如情当先一步,微提裙裾,跪了下来,恭敬地磕了个头,口中喊道:“如情见过太妃,太妃万福金安。”
靖太王妃双手虚扶,声音柔柔,“好孩子,快起来,哪那么多虚礼的。”
宋江家的忙上前,把如情从地上扶了起来,如情站定身子后,靖太王妃朝她招手,如情上前两步,靖太王妃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眼神温和地道:“先前一直听闻你婚事坎坷,我心里也急的什么似的,如今总算好了。我也总算安心了。”
如情细声细气地回道:“太妃哪儿话,是如情无能,无法让向家人瞧中。与太妃又有何关?太妃切莫自责。如情会很过意不去的。”
靖太王妃呵呵地笑着,“你这孩子,就是这么谦虚。不过,何家世代簪缨的清流权贵,何家公子也是相当有担当的,有这样的夫家,也不算辱没方府的门弟。”
如情仍是细声细气的,“承蒙太妃夸讲,连太妃都这般夸赞,那肯定是再好不过的。”
靖太王妃与宋江家的使了个眼色,宋江家的会意,变戏法似地拿了个镏银铜盘出来,上头盖了个红艳艳的绣金丝钱的红绸帕子,靖太王妃掀开帕子,一枚通体碧透的碧玉珠杈沉静华美地躺在红绸巾子上。
靖太王妃拿了杈子,递与如情,温言笑道:“来,拿着。这是我送与你的大婚贺礼,收下。”
如情连连后退,一脸惶恐:“太妃,如此贵重之物,请恕如情不敢受。”
靖太王妃却不由分,抓过她的手,塞到她手中,道:“好孩子,可千万别与我见外才是。来,收着。”
如情不敢要,谁知道这会不会是人家的糖衣炮弹呀。
“这簪子虽名贵,但也贵不过人心。你是个好的,受得起的。来,收下,不然我可要生气了。”靖太王妃故作生气,如情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压下忐忑心情接过,“太妃美意,如情恭敬不如从命。”然后接过沉淀淀的簪子,温润如玉的碧翠颜色,解手生温,这可是世间罕见的好玉,无论是打磨还是款式,无不精雕细琢,世面上就算有钱也难买到,想必应该是御贡之物吧。
如情拿人手软,也不好拿了东西就走,僵着双脚又与太妃了会子话,“太妃也是来上香么?”
“嗯,王府里呆得闷了,便出来走走。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地方去,也只能到庙里呆个一天半日的。”
依如情对各钟鼎鸣食之家的习俗,中秋节可是花样百出呢,品月饼,听箫闻笛,赏月宴,怎么眼前这位却不在王府里过,偏跑到寺里来?
尽管心里疑惑,如情却乖巧地道:“寺庙里清神宁心,风景独好,太妃真会选地方。”
太妃笑道:“前日才来过。这回又来,也没甚看过。不过难得我那野马似的儿子肯来,也就一道来了。”
如情大惊,四处张望了下,李骁也来了?那可不得行,得赶紧溜了才好。
靖太王妃有趣地望着如情脸上陡然闪现的惊恐与慌张,在心中暗暗思忖着,但嘴里却道:“上回骁儿居然出其不意向你提亲,我倒大大吃了一惊。不过想着,有你做我的媳妇也是不错的。可惜,却让何家捷足先蹬了。唉,还真是遗憾。”
如情在心里思付着,先前方府拒绝靖王府的理由只是不敢高攀,怎么在靖太王妃嘴里却成了何家捷足先蹬呢?不过想必以靖太王妃的心思,这哪会是遗憾呢,应该是高兴才是吧。瞧她笑得像什么似的,丝毫没有儿子求亲被拒的难堪与恼怒。
如情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承蒙太妃看得起如情,可王府门弟显赫,如情如何敢高攀?如情粗俗不堪,小家子出来的,恐难当宗妇大任。太妃应该替王爷另择佳妇才是。”
靖太王妃“唔”了声,目光散游着,忽然看到某一处,笑道,“呵呵,骁儿回来了。”
如情心跳紧张如雷,连忙道:“太妃,如情出来也久了,恐家人寻找,如情不敢再久呆了,这便告辞。”着冲靖太王妃福了身子,也不等太妃有所表示便匆匆地退出亭子。
幸好李骁是从另一个道上过来,再来还有那么多高大侍卫阻挡了视线,再来亭子周围绕还有好些仆妇,是以暂且还瞧不到如情。
如情心跳如鼓,慌忙出了亭子,把大家闺秀的小碎步迈得飞快,身后传来高高低低的“见过王爷,见过徐二姑娘。”
忽然间,如情陡然落了口气,原来,人家靖王是陪佳人来庙里上香的,有佳人陪伴,哪里还会注意到她这枚不起眼的小沙砾……于是,如情步伐从容不少。
……
李骁背负着双手,漫不经心地瞟了前边几个姑娘的背影,那徐二姑娘好奇地望了望,对侍立在亭子外头的婆子问道:“咦,那位姑娘看着好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那婆子恭敬回答,“是方府的四姑娘。”
“哪个方府呀?”
“这个……”那婆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想了想,道:“就是前年因妾室贩卖毒米案而丢官的方府。”顿了下,又道:“刚才这位姑娘便是方府老爷最小的闺女。”
徐姑娘“哦”了声,不过是破落户家的姑娘,不足为虑,正待转头与李骁柔声话,却见李骁对身畔的一名侍卫吩咐,“你,上前把那个姑娘叫住。”
那侍卫愣了下,连忙恭身领命而去。
那徐姑娘很是讶异,“王爷,您……”
李骁淡淡瞟她一眼,道:“时辰不早了,本王派人护送姑娘回去。”
徐姑娘道:“现在还不迟呀,我们也才用过午饭,这会子刚好可以品茗赏花……”
“可是本王不爱喝茶,也不爱赏花。”李骁负着双手,望向前方被侍卫拦下的那具僵硬的粉绿身影,难得好心情,于是温和地向身旁的另一侍卫下达命令,“徐姑娘的安危就交给你了。若是徐姑娘有任何闪失,提头来见。”
那侍卫连忙领命,对徐姑娘恭身道:“徐姑娘,请!”
徐姑娘气得粉脸煞白,委屈愤怒地望了李骁,见他毫无所动,最后只能无助地望向亭子里的靖太王妃。
把刚才的一切都看进眼里的靖太王妃暗自叹口气,起身,慢步出了亭子,对徐姑娘温和道:“忽然想到等会子还有要事,所以不方便留了。瑗瑗,就先让王护卫送你回去吧。”
令国公千金知道自己被人下了逐令,心下羞恼,不敢再多呆,朝靖太王妃及李骁各自福了身子,优雅传身,骄傲地经过如情身畔,身子稍顿了下,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如情,如情冲她礼貌地笑了笑,微微含颌,算是招呼。令国公千金也同样点头微笑,眼里却闪过一丝嫉色,最终又化为苦笑,末了,再次挺直背影,优雅离去。
与令国公千金的羞恼不同,这时候的如情却是紧张忐忑愤慨也有,但在强权面前,又还只得装出一副诚惶诚的模样。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李骁面前五步远,按往常规矩,普通官吏女眷在一字王面前,也要行正规的礼节。
但这种礼节倒也形同虚设,原因也无他,大庆朝礼教森严,但凡妇人,非近亲外男者不得私下见面。王爷身份尊贵,当然不可能与官员家眷相见。是以如情钻了个空子,再兼对李骁怨气可大着呢,只微微屈膝,低声道:“王爷有何指教?”
金秋的阳光明艳却不炙热,透过道路两旁的柏枝,撒下斑驳的光影,有些许光亮射在眼前女孩粉白的面容上,显得女孩肌肤出奇的透明。长期射箭练就的好眼力,使得李骁能在五步远的距离外都能看清女孩那秀眉下两排浓密的睫毛如扇子般轻轻颤动着,如同蝴蝶轻轻触动的翅膀,看似静雅,实则随时都会暴发的姿态——她在生气!
李骁很是肯定地下达结论。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生他气呢?生气的应该是他才对。
如情等了半晌都没能等到回音,心头更加难受,这个可恨的家伙,光盯着她有p的用呀,存心给她来个下马威么?或是显摆他身为王爷的威严么?
“王爷,”如情抬眸,盯着一袭耀眼的金紫色暗绣繁复花纹胸腹袍据以墨绿色绣线繁绣山川图案的李骁,头戴紫金二龙夺珠冠,腰缠玉带,一块天然翠绿的翡翠以豆绿色宫绦带在腰带上,背负着双手立在眼前,周边侍卫林立,山风猛烈又不温柔地吹动他的袍裾……尽管讨厌这人,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是天生的衣架子来着。
比起风度扁扁文质彬彬又俊透素有京城第一美男子之称的江允然,此人多了份武人的豪迈;知书达理一边腼腆又一边沉郁的向云翰,站在他跟前,立马被比到天边去。
在江允然面前,如情偿能做到进退得宜,在向云翰面前,更是游刃有余,唯独在此人面前,非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王爷若是无话指教,请容奴家先行告退。”如情正待福了身子走人,李骁开口了,“你过来,本王有话要问你。”这回的语气倒有些绵软了。
如情站定身子,“那好,如情洗耳恭听。”盯着李骁有些阴沉的面孔,心里冷笑一声,估计是不忿先前的向方府求亲被拒的事吧,但是,这多么人环侍,她就不信,他王爷的尊严会允许他当场问得出。
眼前的女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倒把李骁给震住了,他磨牙地瞪着她微微昂起的下巴,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情不自禁地握紧了,他正在克制自己,免得一不小心会捏上她纤巧的脖子。
这时候,终于忍受不住的靖太王妃上前几步,蹙眉望着儿子,“骁儿,好端端的,叫住人家姑娘作甚?这要是传扬开去,没的你猛浪。不顾规矩,还是让方姑娘回去吧。”
李骁抿了抿唇,低声道:“娘,请您带着下人先行离开一会,我和……方姑娘有些话要。”
靖太王妃再度蹙眉,沉声道:“骁儿,你……”
李骁转身,吩咐左右侍卫,“统统退下,守到前头去。不许任何人靠近一步。”
那侍卫长看了看靖太王妃,又瞧了李骁一眼,最终恭身领命,不一会,侍卫们全撤得干净,离亭子约有二十步远,但却隐隐约约地把亭子给围得水泄不通。
看了这架式,靖太王妃虽然心中不悦,但也不好再阻止了,但仍是细声细气地劝道:“人家娇娇弱弱的女孩儿,可禁不得吓。有什么话好好,可别吓着人家,明白吗?”她知道儿子好不容易瞧中了一个姑娘,使人登门求亲,也给足了礼数,却出乎意料地被拒,这口气估计还哽着喉咙里呢,知子莫若母,如此骄傲的人,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今日誓必要问过清楚才成。但她又怕如情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儿子这一阵仗吓着,只能先警告地瞪了儿子一眼,“若是把人家小姑娘吓着了,看我不回去告诉你父王。”
李骁无耐,“娘,只是问些话而已,又不会吃了她。好了,娘,您还是离去吧。不会耽搁太久的。”
……
如情揣着一颗紧张的心,来到亭子里,连她的贴身丫环都被撇到亭子五步远的地方,如今亭子里只剩下她和李骁,中间隔着六七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