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是疼久了就会习惯,过得半个月,天宸开始急起来,浮苏反倒越淡定从容。已经到了只有要有陪着她说话,她虽然脸色仍是不好,但却可以谈笑风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头不疼的境地。天宸担心则是因为苍诘说多也不过十天八天,但现在却已经半个月过去,苍诘一点音讯都没有,事情不是自己去办,心里到底没谱。虽说能耐上苍诘肯定不比他差,但他还是忧心着苍诘此行是不是无法办妥,总是难安。
再看浮苏,她倒没事儿人一样了,可也就他知道,浮苏总是半夜里醒来一身冷汗,然后不声不响地咬着袖子任衣裳湿透也不啃哼一声。知道浮苏是死犟的脾气,天宸只能白日里多关怀,夜里只当什么也没看到,心知她是不愿自己多操心,他更加煎熬。
这天夜里,浮苏又疼醒了,天宸在一旁躺着,他们俩人在一起的时候,夜里从不调息入定,只搂着一块躺下睡觉。这会天宸已把手脚都向着另一侧,浮苏便也侧过身子,这种摧魂噬骨的疼痛她也以为自己会习惯,可事实上,白天会好一点,越到晚上疼得越明显。
她不愿意大家都为她头疼就围着转,尤其是入微,她总自觉得不是个好母亲,便想至少有一件事自己可以做到,那就是不让女儿这么小小的却要为自己担忧。她其实更怕自己一开口,就因为这点疼痛轻易说轮回转世的话,因为她要转世,只能回到她来的地方去。
“流光……”浮苏这个时候反倒是最放心流光了,就算转世再回去,流光也会跟着她一道的,反而没那么多生离死别的念头。
“异端,咬牙死撑着有劲吗,你觉得宸君会不知道。我都说了,你们这样除了自欺欺人,谁都骗不过谁去。真是世间自有痴儿女,蠢货啊!不过你要真下得去手自行了断什么的,估计宸君会恨你,他那样的存在,什么样的苦难不曾经历过呢。但他从不曾有一世放弃过呢,所以他才会有个轮转永生佛尊号,他永远不会放弃生存下去的可能,也憎恨轻言生死的人。”流光是真怕浮苏一时想不开啊。
其实流光还是小看浮苏了,能活着,哪怕就是这样整夜整夜无法入睡呢。她不敢说千年万年。至少眼下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大的勇气。以及周围还有许多人,便是为他们她也会好好活着:“只是疼极了时会有这样的念头,别多想,我怕死又怕疼。哪里会有这勇气,但凡还有自我了断的勇气,我就还可以抢救一下。如果我连自我了断的勇气都没有了,不抢救也不敢死,你说是吧。”
让流光怎么说好,异端不愧是异端,她就真是这么想的:“倒也是,那就别瞎想了,我觉得你还不如把宸君弄起来。把他给吵醒。告诉他你有多疼,这样他会好受一些,你也会好过一些。你们那的人不是说痛苦若有人分担便减去一半,欢乐若有人分担便成双份么,宸君是你夫君。不理当为你分担去一半吗?你这样不给他机会,你觉得他心里能好受,他只是体谅你,不想在这时候给你添烦扰……嗯,我的意思是,你等着吧,秋后会跟你算账的,这是宸君惯来的脾气。”
浮苏:……
好吧,浮苏坐起来,也不擦汗,任由汗水湿透衣裳,便轻喊:“天宸,天宸……嘶……”
流光:宸君,别装了,看在我这么费劲的份上,赶紧把你家后院那点破事给搞定了吧。要知道,异端是真的不好说服,我都说好几天车轱辘话了,好不容易她答应,你倒还端着,到时候别后悔啊!
天宸仿是听到了流光的话一般,起身看向浮苏,倒也不遮掩,并不露出睡深了才醒的样子,而是缓缓从被窝里钻出来坐起身。本来天宸确实想镇一镇浮苏这没心肝的,但转身一看到浮苏那可怜巴拉,楚楚凄凄的样子,心顿时便软下来:“浮苏,你啊……你要何时才能明白?”
见天宸张开怀抱,浮苏丝毫不犹豫地扑进他怀中,淡淡沉香味缭绕,是地道的北海沉香气息:“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便教嘛。我原也不聪明,左右你是聪明人,我不明白,你教我明白嘛。”
浮苏好险只倒吸一口凉气,然后就压着不许自己再“嘶嘶”地吸气,因为她每这样吸一回气,天宸脸色就要白一分,她看得都心颤。
“那就从不在我们前扛着疼,死都不肯开口开始教你明白。难道,我真不知道你有多疼么,你以为不出声,装作无事我便真的什么都不知情?浮苏,你疼我看在眼里时固然担忧,但你你竟连疼了都不肯让我知道,你说我心中该如何作想。你可觉得我会因此心伤,因此难过,因此认为你其实并不那么喜爱。且,你是我妻子,我若连为你分担疼痛都做不到,你将我当做什么,摆在什么样的位置?”天宸语调柔和,生怕自己的声音太高让浮苏头更疼,说完见她眉头皱成一团乱麻,伸手轻轻按了按,见她眉头微微舒展开才稍稍觉得好过一些。
“我不想让你担心呀。”浮苏哀叹一声,果然,她有时候就是蠢得没治,早知道就不憋着了,还不信流光,她真是个穷折腾。
“那我们换个方法来说这事,若我是你,遇到极险之事,却不肯告诉你,一个人扛着。分明被看在眼里,依然不愿让你分担,你会如何作想?可会伤心,可会怀疑自己并不重要,可会觉得自己于人半点益处也无?”天宸一句一句问着,每一句都打在浮苏心上。